「今天是第几天了?」
看着窗外的大雨,我不禁想起那个跪在养心殿前的身影,挺拔如松,清冷如竹,当真赏心悦目。
当然,前提是他的跪拜不是求皇帝赐我一死。
「娘娘,已经是三天了……陛下一直没有理会,肯定是向着您的。」
春桃语气难掩慌乱,丞相大人可是一向不过问宫闱之事啊,近日不知怎么了…
听到这番回答,我有些想笑,春桃到底年幼,脑袋也直来直去,不过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放着好好的丞相不当,傅砚辞怎的突然就跟我作对了?
难道就因为我们相好过?
以他的性格,我不信。
我要见他。
2
我与傅砚辞原是旧识,其实也没旧到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戏码。
我们的关系说得复杂了是风尘少女勇敢追爱成功获得丞相大人的青睐,二人郎情妾意却惨遭权势棒打鸳鸯,风尘少女无奈进入深宫。
说简单了吗,就是我玩了傅砚辞的感情又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本是一介孤女,十三岁被拐卖进了春华苑,逆来顺受地被老鸨打骂了一年后,我在一次辱骂中用匕首斩断了她的手指,而这一幕,也恰好被这春华苑真正的主人——靖安王江贺目睹,他以毒控我,使我成为他的棋子。
恰是两年前的初春,冰雪初融,芳华微露。
彼时我刚刚十八,却因即将被江贺送入宫中成为他争夺皇权的眼线烦闷,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春华苑大选心仪者与我共度春宵。
记得当时春华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前来一睹我芳容的富家公子数不胜数,还有甚者带来黄金百两期盼得我青睐。
我面戴黄金面具,没有心思多看几眼,旁边的老鸨倒是喜笑颜开,频频向那人点头致意。
只一眼,我便看到了傅砚辞,他一身白色锦袍,风光霁月,犹如不染世俗的谪仙。
我的指尖轻轻一指,底下的人便呼声一片,待老鸨确定是傅砚辞后,表情有些难看,却在与我眼神碰撞的一瞬间,讪讪地闭了嘴,退了下去。
3
很快,傅砚辞便被引入了我的房中。
红帘微垂,暗香浮动,我妆容精致,一袭红裙,脚踝缠绕着点点银铃,走起路来一步一响,活像聊斋里的狐妖。
但傅砚辞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当下局面,只当是老鸨为他引错了房间,见了我后腌面一声冒犯便要匆匆离去,却是一晃,险些倒地。
我心知是屋内熏香软骨散发挥了作用,便轻轻上前,一双手假借扶他,脸也忍不住缓缓凑近。
傅砚辞到底不是个傻子,便想将我推开,奈何他此刻早已没了力气。
我得寸进尺地想去吻他,却被他偏头躲开。
我偷偷笑了一下,对这种无声的抗拒并不在意。
「大人,承让了。」
一夜风流过后,便也知道了傅砚辞那日是来春华苑查案的。
4
后来的时日,傅砚辞经常来春华苑,且时不时的拿些小玩意逗我开心,玉松坊的桂花糕,东交民巷的糖人画,轻汉坊的兔子花灯……
他也多次提出过要带我离开春华苑,和我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我承认,我心动了。
可与他永永远远地在一起,我暂时没这个想法,只得编造一个个谎言将他的想法打发掉。
后来江贺从禹州治理水患归来,我于陛下面前献舞,成功入宫封为贵妃,风头一时无两,自此,我们分道扬镳。
5
回忆起往事,不禁有些头痛。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些渣,但我觉得这其实罪不至死。
入夜,我派人听着养心殿的动静,确定陛下养心殿奏折颇多,便着人假借皇后的旨意,偷偷宣丞相入宫。
当朝皇后傅柔是傅砚辞的亲姐姐,二人情谊深厚,相互扶持,他一定会来。
我妆容艳丽,换上了与他初见之时极为相似的红衣,离开了未央宫,藏在他前往皇后宫殿的必经之路上。
果不其然,他来了,脚步沉稳,漠然清冷。
我将他拽入了一个偏僻的宫殿,轻轻锁上了门。
「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见了我先是一怔,便快速垂下了眼眸。
对他这个冷漠的态度,我并不放在心上,自打进宫以后,每每与他相碰,他都是这般垂眸,并不看我,仿佛我出现在他视线里,便是玷污了他似的。
「傅大人昔日作文云女子命苦,世人该待女子宽容些,如今怎忍心这般对待妾?」
我笑了笑,手也不安分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傅砚辞皱着眉,却没有推开我。
「俗语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傅大人虽谈不上夫妻,但到底也是有着些许情分在的,大人何必置我于死地呢。」
「娘娘慎言。」
听到夫妻二字,他仿佛被打开开关,后退了一步,也拉开了我的手。
看着他这番举动,我不禁挑眉,还玩这一套?
「大人既知我是陛下亲封的贵妃,居一品,与我私交甚少,又为何要与我作对呢?」
傅砚辞背对着月光,眼神冷漠。
「你迷惑君心,祸乱朝纲,论罪当诛……但你若…」
「我若如何?自裁谢罪吗?」
「你若主动认罪入狱,可…保你一命。只是……」
「不可能。」
我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
听听,多可笑,主动认罪?且不说这罪名我是否担得,真进了牢狱,不死也要残废,有什么区别?
傅砚辞彻底不再说话了。
其实若非必须,我不想与他为敌,既然说情不行,那就谈理。
「我无心于皇后之位,也不会插手朝政,我只是单纯想和陛下在一起,其实宫外那段…」
我一边说话,一边小心观察他的情绪,却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周围的温度仿佛也低了一些。
「别说了。」
这次是他打断我了。
他一贯守礼克制,很少如此,想来是真的生气,这么一看,我与他如今确实无话可谈了。
「傅砚辞,来日方长。」
宫中人多眼杂,我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6
未央宫内,我独自一人倚靠在贵妃榻上,慢慢回想今晚的会面。
傅砚辞并未主动提起靖安王江贺,可见他不知江贺在宫中的布局与野心,或者说至少不知我与江贺相谋,而他上书诛我不过是觉得自己职责所在罢了。
他真想杀我吗?我以为不然。
哪怕他今日一直在躲避我的目光,我却也能感受到,他对我有情,但这份情能不能支撑他在大厦将倾时仍维护我,我不敢去赌,也不想去赌。
「皇上驾到!」
在玄泽进殿的一刹那,我便快速的从贵妃榻上支起身子,三步并两步的小跑过去,直直地扑入他的怀中。
「陛下原来还知道未央宫怎么走?妾还以为陛下要扎根在养心殿了。」
在玄泽身边服侍一年,我深谙他喜欢娇嗔的女子,而我在他面前也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玄泽并未像往日一般拥我入怀,而是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四目相对。
他的瞳色很黑,如墨一般浓,如同投石无波的深潭。
7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开了口。
「这几日丞相联合众多文臣上书,希望朕诛妖妃,全民意。」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这几日我与他都默契地不提此事,如今他主动提起,想必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只是突然跑来问我,我摸不清他的想法。
「妾不便议政。」
「此事关你,无妨。」
我缓缓下跪,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玄泽的脸上。
「丞相与诸位言官上书是尽其本分,却未免杯弓蛇影。祸国殃民自古以来喻为昏君与妖妃,可上天明鉴,陛下并未亲小人,荒朝政,实为一代明君,而妾又何以论为妖妃?」
「退万步假设,陛下宫中有妖妃,仍励精图治,四海宁谧,则更显陛下的雄才伟略。」
玄泽没有动作,只是轻笑,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剑,抵在了我的脖颈。
「你是谁?」
「贵妃还是靖安王府的江时序?」
8
我与玄泽达成了合作。
贵妃也好,江时序也罢,
既然昏君妖妃的火已经起了苗头,倒不如让它愈演愈烈。
事成之后,他除江贺,我得自由。
只是我身中的蛊毒,还需从长计议。
9
接连几天,傅砚辞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养心殿前,大有一副不除妖妃誓不罢休的架势。
其实他也是在赌,赌皇帝的心思和傅家的分量。
事到如今,也该给他一个答案。
正午闷热,我却刻意让春桃梳了一个颇为繁复的发髻,又配以珠宝步摇,穿着华服赶往了养心殿。
刚到养心殿,便看到了那一抹身影,仅仅只是一个背影,我却已能猜到他的表情。
说起来皇宫的宫殿确实修得巍峨大气,丞相又如何,无论什么身份地位,在此红墙金瓦之下,都会显得渺小万分。
「哎哟,娘娘来得巧了,皇上刚刚还念叨着娘娘呢。」
玄泽身边的人在宫中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个个都是人精,我适才刚刚踏上台阶,总管太监便佝偻着背匆匆迎了过来。
当我从傅砚辞身边走过时,我轻轻低头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一瞬。
这一瞬让我看到了漠然,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10
暗香浮动,芙蓉帐暖,层叠的红纱遮住了室内一片旖旎。
当我身穿绯色里衣坐在铜镜之前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看着镜中散乱的长发,怕是也簪不上什么金钗玉饰了。
玄泽在榻上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我脖颈残梅映雪,与我从镜中对视。
「阿序不适合繁复的装扮,这般,便甚好。」
他一贯这样,染了情欲后说话也没了边际,如同一只漫不经心的狐狸,语气中充满了玩味。
而那日确定合作以后,我与他交谈相比之前则少了些身份地位的壁垒,便索性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妾此番过来,本就不指望陛下簪花的技艺。」
我顿了顿,在他慢慢敛起的笑容中将里衣领口向下拽了一寸,风光乍现,暧昧万分。
「丞相闹的太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显然他也并未忘记跪在门口的傅砚辞,玄泽从榻上下来,不知从何处抽来一件纱衣扔在了我身上,又端坐在了檀木桌前,轻敲了一下桌案,便开始提笔。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磨墨都不知,你这个智商,江贺怎么选的人?」
见我愣神,他打趣起来,还颇有几分淡淡的嫌弃。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坐在镜前不动,毫不客气地回怼。
「什么将配什么兵!」
玄泽并未生气,反倒自顾自地得意起来,一边写一边招呼我过去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自恋。
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我最终也站在了桌旁,但有一说一,他字写的确实不错。
11
随我一同出养心殿的,还有一道圣旨。
我将圣旨交到乐呵呵的总管太监手里,后者在看到上面内容以后却是脸色煞白。
和打翻的蒜碟儿一样,有点好玩。
而傅砚辞一直跪在不远处,即使未曾看向他,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看着我。
那目光,有点冷。
不知怎的,我下意识地拢了拢纱衣。
当总管太监宣读将傅砚辞打入牢狱的圣旨时,他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即将受刑之人不是他一般。
然而当我经过他身边时,他却突然猛地拽住了我的手。
什么情况?当着这么多人,想死还要拉着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可那只手仍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