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那十块钱可是要买一个月的粮票啊！＂我急得直跺脚，冬天的风呼呼地灌进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可娘还是把那皱巴巴的钱递了出去。

那是1982年的腊月，火车站里挤满了返乡过年的人。我和娘从凌晨三点就开始排队，外头飘着雪花，大家都缩着脖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破旧的候车室里，煤炉子烧得通红，可还是挡不住寒气。屋顶的玻璃碎了一角，用报纸糊着，风一吹就哗哗作响。

整整三个小时，腿都站麻了。娘一个劲儿地揉着她那双因常年干活而肿胀的手，我知道，那是风湿病又犯了。

好不容易快要到窗口了，身后传来小声的啜泣。回头一看，是个消瘦的女人，戴着补丁摞补丁的线手套，手里紧攥着张褪了色的车票。

女人身边站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明显是大人改小的棉袄，领子都磨白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男孩的脸冻得通红，鼻子一抽一抽的，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出声。

＂同志，您看俺这票过期了，就差十块钱。火车马上就开了，能不能让俺们先买票？俺们娘俩得赶紧回老家。＂女人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看见娘的手在口袋里摸索，心里一紧。昨天娘熬夜给隔壁李婶改衣服，换来这十块钱，可这是咱家最后的存款了啊。

娘看了看女人怀里抱着的破旧挎包，又看了看那个倔强的小男孩，二话不说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张攒了好久的十块钱。＂拿着吧，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还。＂

我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心里直打鼓。这钱是娘靠给人缝补衣服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够买一个月的粮票呢。这年头，粮票比钱都金贵。

隔壁李婶没少说闲话，说我娘心太软，老帮别人。可娘从不在意，总说帮人就是积德。

女人叫韩淑芬，是个返乡知青，她儿子叫韩明志。接过钱时，韩明志抹了把眼泪，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一笔一画记下了我家的地址。

＂大娘，等我长大了一定还您钱。＂韩明志说这话时，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星。

回家的路上，我一个劲儿地抱怨：＂娘，您这样帮人，咱家自己咋办啊？这年头，谁家不难啊。＂

娘只是笑：＂傻孩子，帮人就是帮自己。你瞧那孩子多懂事，以后准能有出息。＂

那会儿我哪能明白娘的话啊。家里揭不开锅的日子我都记不清有多少了，娘给人缝补衣服，常常忙到半夜。

有天半夜，我醒来看见娘还在煤油灯下缝衣服，手上的针眼密密麻麻。我心里不是滋味，整天想着快点长大，能帮娘分担。

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1988年夏天，我如愿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被分到了东北某部队。临走那天，娘硬是忍着眼泪，给我塞了两个煮鸡蛋。

刚到连队那会儿，啥都不会。早操五点起床，我总是跑在最后面，气喘吁吁。老兵们笑话我：＂李永强，你这小身板，啥时候才能扛得动枪啊？＂

练队列时，腿抬不直，总挨批评。擦枪也不及格，手把手教了好几回。晚上累得像条死狗，躺在床上想家想得直掉眼泪。

＂李永强，你小子咋这么笨手笨脚的？＂老兵们没少笑话我。我是真想家了，寄回去的信里净是抱怨。

娘回信说：＂男子汉要有志气，哭鼻子算啥本事？你爹当年打仗的时候，连子弹都顶着往前冲，你这点苦算啥？＂

我们连队的指导员姓韩，是个东北人，待我们特别耐心。有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的台灯晃得我眼睛疼。

＂李永强，你小子这股子劲儿使错了地方。想家没错，但你得把想家的劲儿用在训练上。当兵不容易，可哪有容易的事儿啊？＂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抬头看着指导员，觉得他有点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脸上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那个在火车站里倔强的小男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适应了军营生活。韩指导员总是特别照顾我，训练累了就讲他的故事。

说他小时候跟着知青妈妈回老家，家里穷，连书都买不起，靠着一本借来的破课本，硬是考上了高中。后来靠助学金考上军校，一步步走到今天。

有天晚上站岗，我听见有人在抽泣。循声走去，原来是韩指导员在打电话：＂妈，您别担心，我这就请假回来，咱们一起去医院......＂

第二天，韩指导员请了半个月假。等他回来，我们才知道他妈做了手术。那段日子，他白天训练我们，晚上还要照顾他妈。

可他从不抱怨，常说：＂人这辈子啊，得记得感恩。没有别人的帮助，哪有今天的自己？＂

1989年冬天，连队组织家属参观。我把娘接来了，韩指导员也把他妈接来了。食堂里，大伙儿其乐融融。

吃着吃着，我娘突然愣住了，筷子掉在了地上：＂这不是当年火车站那对母子吗？＂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总觉得韩指导员眼熟。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韩指导员的妈妈也愣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李大姐！真是你啊！那十块钱，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原来，韩指导员就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小男孩。这半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关照着我，就是为了报答我娘当年的恩情。

那天晚上，韩指导员妈妈拉着我娘的手说了好久的话。原来，他们回到老家后，靠着种地和养猪，慢慢站住了脚。韩明志争气，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军校。

从那以后，我像变了个人。训练场上，我练得比谁都刻苦，手上的茧子厚厚的。晚上自习，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韩指导员每天抽空给我补课，教我数学，帮我复习。

1990年春天，我拿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毕业典礼那天，看着台下我娘和韩阿姨抹眼泪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人这一生啊，就是要把温暖传递下去。

日子一年年过去，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成长为一名军官。去年，我当上了连队指导员。

新兵入伍那天，我站在训练场上，望着一张张青涩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阳光照在他们的肩章上，闪闪发亮。

。我常想，人生就像接力赛，一个善举可能微不足道，但只要用心传递，就能温暖很多人的心。

现在，每次看到新兵想家闹情绪，我就会讲起当年的故事。。

就像那年，娘给出的不只是十块钱，而是让一个少年看到了人间的温暖。这份温暖，我要一直传递下去。

那些年，我们都以为自己在颠沛流离中丢失了什么，却不知道，正是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我们拾获了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