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1989年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山下城里传来的鞭炮热闹非凡。
山上寒风呼啸,宁文慧穿着单薄,缩在山腰小丘边——那是她前几日意外溺亡的儿子的坟。
他们在庆祝小年夜,而她在守着她孩子的头七。
大雪倏然落下,宁文慧靠在儿子的坟边,渐渐合上了眼。
“童童,若有下辈子,别来找我这个妈妈了。”
手无力坠下的瞬间。
一张手写的离婚证从她怀里跌落。
……
“宁文慧!醒醒。”
熟悉的冰冷语气传来。
宁文慧睁开眼,见到的是男人那张俊朗漠然的脸庞。
可她和他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她慌张起身,下意识低头扯着衣角:“对不住,又麻烦你了……”
“你在胡说什么?”徐锦年眉头轻蹙,打断了她,“我说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你不用等我,带着孩子先睡。”
一句话,如惊雷打在宁文慧的头上。
她陡然抬头,想说什么,却在看见墙上的日历愣住了——
1986年7月3日。
瞳仁骤然收紧。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童童还没有死,她还没有和徐锦年离婚的时候!
猛然回过神来。
宁文慧惊慌失措的拉住徐锦年就问:“童童呢?”
“在外边跟其他孩子玩。”徐锦年眉头疑惑蹙起。
闻言,宁文慧脑中轰然一下。
童童前世就是跟那群孩子玩时无大人看管,意外跌进露天井里,活活溺亡!
宁文慧脸色陡然惨白。
她顾不上什么,直接跑了出去。
到了河坝边。
宁文慧看见童童朝她开心挥手:“妈妈——”
她当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孩子抱起来。
“童童,童童你还活着!”
她将孩子抱得很紧,哽咽哭了起来,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半晌,童童小手一点点擦拭她的眼角:“妈妈,不哭!”
“没事没事,我们回家去。”
宁文慧擦去眼泪,抱着孩子离开。
途径露天井边时,有不少邻居在洗衣服。
她们一见宁文慧,就开始纷纷议论——
“看,这就是徐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媳妇儿,她跟她妈都是狐媚子。”
“大的勾搭上了徐锦年他爸,小的就上了徐锦年的床。”
“她跟着她妈刚进徐家门时,还喊徐锦年哥哥呢,结果转头就怀了孩子,挟子逼婚。”
“徐家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被她们这对母女缠上。”
讽笑的话入耳。
宁文慧立马捂住儿子的耳朵,加快脚步离开。
这些流言蜚语,她前世听了一辈子。
前世她还会争辩几句,可如今她明白,他们心里认定了她心机重,辩解再多也是没用的。
更何况。
重来一世,她心里只在乎童童。
只要童童好好活着,其他所有事都不重要了。
抱着孩子刚回到家门口。
迎面却正好见徐锦年推着单车,和一名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子并肩聊着什么往外走。
宁文慧脚步顿住。
她认识这个女人——孙曼萍,是徐锦年的同学。
也是……徐锦年原本想娶的人。
这时。
童童欢喜喊了一声:“爸爸!”
徐锦年往这边看了过来。
可下一刻。
他冷漠收回了目光,径直掠过他们母子,和孙曼萍骑车远去。
第2章
“爸爸怎么不理我?”
童童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见孩子小小脸上的失落,宁文慧的心也狠狠揪起。
但她也只能抱着孩子安慰:“爸爸还有事要忙呢,童童乖。”
抱着孩子踏入家。
今天的晚饭桌上,只有大姑子徐秀莲和徐父两人。
宁文慧在旁边给孩子喂饭。
吃着吃着,徐秀莲就刻意看她一眼对徐父道:“爸,今天我好像看见孙曼萍来了,是来做什么呀?”
“说是一起去看望他们的老师。”徐父淡淡回。
旋即,宁文慧便见徐秀莲凉飕飕开口:“这曼萍真是懂感恩,唉,可惜了,我们家没缘分娶到这么好的女人。”
宁文慧听在耳里,心陡然拧起抽痛。
徐家全家人都喜欢孙曼萍。
当初她还是以徐锦年继妹身份进来时,就常常在餐桌上听见他们商量着何时让徐锦年和孙曼萍定亲结婚。
宁文慧咬紧了唇,看了眼堂屋里母亲的遗照,心里泛起苦涩来。
母亲病重时,生怕她被徐家赶出去,竟然给她和徐锦年下了药……
于是她就这么嫁给了徐锦年。
可她知道,徐家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她这个媳妇。
宁文慧什么都没说,只当没听见这些话。
喂孩子吃过饭后,徐家父女已经吃完了。
饭桌上只剩了汤汤水水。
宁文慧早习惯了,吃着他们剩下的饭菜填饱肚子。
饭后,宁文慧去洗碗,看着脚边才三岁却懂事帮她递碗筷的童童,心里是既感激又苦涩。
不管如何,今生她只要这孩子好好的。
第二日。
宁文慧带着孩子出去找了份零工。
是在一家私营餐馆里做服务员。
前世她被赶出徐家时身无分文,今生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无助和难堪……
中午,宁文慧正收拾着,余光见门口来了人,立马加快了手脚。
她麻溜张口:“各位稍等一下,我马上收拾好!”
话落地,她却端着盘子愣住了——进来的那群人是徐锦年和他的同事们。
对上徐锦年的视线。
她就见他眉头拧紧了。
宁文慧心一颤,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跑过去抱住了徐锦年的腿,开心喊道。
“爸爸!”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
徐锦年身边的同事先笑了出来:“谁家的孩子,怎么随处认爹呀?”
宁文慧心口一抽。
不等徐锦年开口,她就下意识先一步开口:“对不住,我家孩子没有爹,乱喊的。”
话落,徐锦年脸色一瞬黑沉。
宁文慧急忙低头纠正孩子。
“童童,在外面不要乱喊,跟这位叔叔道歉。”
童童眼眶蓄泪,但看着宁文慧的神色,还是低头:“叔……”
“不用了。”
徐锦年神色阴沉至极,转身就走。
宁文慧看他背影失神片刻,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干自己的活。
晚上,宁文慧抱着睡熟的孩子回到家。
先将孩子小心放去里屋床上。
才走出来,就看见徐锦年正坐在木椅上目光冷沉的等着她。
宁文慧心陡然一紧。
徐锦年却是直接朝她扔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给你。”
宁文慧愣住,打开一看,只见信封里装的竟都是钱!
她震惊又疑惑:“这是……”
就听徐锦年冷冷道:“明天去把你那端盘子的工给辞了,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第3章
徐锦年的话像刀子一样刺耳。
宁文慧捏着那沓钱,只觉滚烫异常。
她看着徐锦年,声线发哑:“我看外面到处都喊人人平等自立自强,我也想学着自立……”
“就你?自立?”
话未说完,徐锦年就打断了她:“你这种人懂什么自立?当初爬床的时候,可没见你想过要自立。”
宁文慧登时脸色一白,嗫嚅说不出话。
见状,徐锦年冷冷落下最后一句警告。
“宁文慧,你现在就最好安安分分待着,将童童带大,少给我惹幺蛾子。”
说完,徐锦年直接进了房,关上了门。
宁文慧怔怔站着,心里像针扎般难受得紧。
过了许久,她才进了隔壁屋子,抱着孩子睡下。
虽然结婚多年,但徐锦年从未跟她住在同一个屋子里。
徐锦年独自一人一间房,她和儿子挤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睡。
身旁童童睡得正熟。
宁文慧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徐锦年的话一遍又一遍响彻在她耳际,让她心里一阵一阵悸痛不已。
半晌。
她起身到了桌前,打开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最深处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这是她曾经准备送给徐锦年的情书。
视线一点点模糊,宁文慧唇角泛起苦涩。
她妈葬送了她的喜欢,这封情书也成了笑话。
隔日清早。
宁文慧早上五点起来准备早饭。
公公的稀粥配馒头,小姑子的油条豆浆,徐锦年的煎饼,孩子的鸡蛋羹。
忙活了一早上,快七点,徐家人才一个个打开房门起床。
徐父和徐秀莲在桌边先坐下吃了。
徐锦年走出来,却是看了一眼径直骑车离开。
“爸,姐,我先去厂里上班了。”
徐锦年在国营器械厂里做高级工程师,结婚多年,他情愿在厂里吃食堂,也不碰她做的早饭。
待人一走,徐秀莲在旁边讥讽笑:“真不知道我们家养你这个吃白饭的有什么用。”
宁文慧只是怔怔揪着衣角看着徐锦年离开的方向。
饭后,将家里收拾完。
宁文慧还是去了餐馆提辞工的事。
餐馆老板听后当即拧眉:“早知道你干一天就不干了我哪里能收你?”
“真是对不住。”
宁文慧低头歉疚不已。
老板叹了口气:“你也看见我店里这根本忙不过来,你等我找到人来了你再走,成吗?”
宁文慧本就过意不去,听老板这样说便点头。
“好。”
忙完一天后。
宁文慧匆匆带着孩子回到家,开始给徐家人准备晚饭。
忙碌间,见童童要往外跑去玩。
她嘱咐:“不能跑远,就在家门口玩。”
“好!”
童童很听话,就只蹲在家门口。
宁文慧一边干活,一边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才安心。
谁料,就低头切个菜的功夫,她再抬眼孩子竟然不见了!
心一瞬高高提起!
宁文慧神色慌张,放下菜刀就往外跑。
结果一出门,就正好看见童童被几名大孩子推倒在地。
“童童!”
宁文慧立马跑过去抱起孩子。
邻居家的刘姐也都走出来,护着自家孩子。
“怎么回事?”
邻居小孩壮壮当即大喊:“是他先打我的!”
其他孩子纷纷点头:“没错,我们可以作证!”
童童委屈地趴在宁文慧身上哭着辩解。
“不是的,是你们先用泥巴弄脏我妈妈给我做的衣服!”
“你们还骂我妈妈!”
闻言,宁文慧低头看去,她亲手给儿子做的衣服上面此刻全是泥巴。
心狠狠揪起来,满是心疼。
可那些孩子却毫无悔改之意,竟直接当着宁文慧的面大喊:“我们没说错,你妈妈就是狐狸精!”
宁文慧脸色陡然一白,看向邻居刘姐。
“你们就是这么教小孩子说话的吗?”
刘姐眼珠转了转,目光却突然看向了她身后,登时扯着嗓门喊:“徐大工程师!你家儿子动手打了人,小小年纪,也太没家教了吧?”
心口骤然一窒,宁文慧回头看去,只见徐锦年正推着自行车站在后边,脸色冷沉。
她红了眼眶,下意识要解释。
却听见徐锦年冷冷开口:“童童,跟他们道歉。”
第4章
宁文慧不可置信看着男人,一下攥紧手,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
她没想到,徐锦年居然都不问问缘由,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要儿子道歉。
悲愤之下,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
宁文慧抱紧儿子,声音虽然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童童没错,他不可能道歉!”
说完,她直接带着孩子回了屋。
进门时隐约还能听见外面徐锦年沉声跟刘姐道歉:“对不住,我替他们道歉。”
宁文慧霎时只觉心口又憋又闷。
她抿着唇去给童童换衣服。
刚换好,徐锦年就走了进来。
他脸色难看,张口就是责问:“童童就是被你惯坏的,三岁就开始打人,以后是不是就要做那些社会残渣了?!”
宁文慧身子僵住了。
她不可思议看徐锦年:“童童是你儿子,你就不能相信他吗?是他们先欺负童童的!”
这还是宁文慧第一次这么大声跟他说话。
徐锦年先是一愣,再是冷笑:“不过就是说你几句话,再怎样也不该动手!”
听到这句话。
宁文慧只觉大脑轰然一下,声音哑了几分:“你知道他们骂了我什么?”
徐锦年脸色平静,神色漠然。
“他们又没有说错,你何必跟几个小孩子计较?”
他就这么当着儿子的面,说那些孩子骂她的话没有错。
七月的天,宁文慧的心却犹如寒冬冰冷。
她的喉咙里像是卡了刀片,忽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脚边的童童却突然伸手狠狠推开徐锦年。
“不准欺负妈妈!坏人!坏人!我再也不要喊你爸爸了!”
孩子声音稚嫩,小小的脸上却冒着怒火。
徐锦年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更为黑沉,他冷笑一声,直接转身就踏出房间。
宁文慧呆站在原地,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许久,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儿子。
前世今生,她唯一拥有的,只有儿子。
过了几天,餐馆。
宁文慧正忙着,后厨却突然传来老板和老板娘的争吵声。
老板不小心扯坏了老板娘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此刻老板娘正大发雷霆。
“晚上我还准备穿它去同学会呢,现在怎么办?”
宁文慧收拾完后,看了一眼老板娘手里的布料。
她迟疑着开口:“老板娘,您家里有针线的话,我来帮你缝缝吧。”
老板娘将信将疑看她,老板却如蒙大赦般立马交给她。
“死马当活马医呗。”
拿到衣服,宁文慧熟练麻利开始干活。
一针一线竟倒真将那痕迹反而变得像是刻意设计的一样。
看得老板娘不免赞叹:“文慧,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呢!不比那些老裁缝差啊!”
“过奖了。”
宁文慧有些不好意思地收着针线。
干完活,她很快带着孩子回家了。
晚上的饭桌上。
宁文慧照常在一旁照顾童童时,却听徐锦年突然开口:“明天送童童去托儿所吧。”
她心头一怔。
一旁的徐秀莲却张口就是否决:“送什么托儿所?宁文慧在家闲着没事干,又不是不能带孩子。”
宁文慧心一紧,就见徐锦年凉凉瞥过来,冷冷吐出:“她带不好。”
空气静了片刻。
徐秀莲了然一笑:“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宁文慧动动唇,下意识想争辩。
可想到孩子能去托儿所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只要是为了孩子好的,就算徐锦年一家人如何贬低她,她都能忍。
次日一大早。
宁文慧满心欢喜跟着徐锦年带孩子到托儿所。
到门口时,她却愣住了。
只见出来迎接的老师,竟是孙曼萍!
第5章
“曼萍,童童以后就拜托你了。”
徐锦年若无其事地将孩子交到孙曼萍手里。
宁文慧怔怔站在旁边,手却不松开。
“嫂子,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童童的。”孙曼萍拉着孩子的另一只手看过来。
她话说得温柔,可宁文慧心里却莫名感到不舒服。
但看着托儿所里这么多孩子,宁文慧还是一点点松开了手。
离开托儿所时。
童童在孙曼萍的怀里朝着宁文慧大哭。
“我要妈妈——”
宁文慧一步三回头,眼眶湿润,满是舍不得。
徐锦年却神色漠然,直接拉着她走。
“有曼萍在,童童肯定会被照顾得很好,你别在这里碍眼了。”
直到走出托儿所很长一段路,宁文慧才擦擦眼角的泪花,情绪平缓下来。
餐馆和徐锦年的器械厂在同一个方向。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徐锦年突然开口问:“你餐馆那份工怎么还没辞?”
“我答应老板等他找到人再走。”宁文慧小声解释。
徐锦年听后只是看她一眼,倒是也没有再多说。
快到餐馆门口时。
就听见老板娘的大嗓门突然从远处传来。
“文慧——你可算是来了!”
老板娘热情朝她跑过来,看见宁文慧身旁的徐锦年时愣了一瞬:“这位是?”
上次老板娘不在,没见过徐锦年。
“老板娘,这是……”
宁文慧心一紧,正要跟之前一样装不认识。
徐锦年却突然开口:“我是宁文慧的丈夫。”
他居然主动承认了!
宁文慧一时都愣住。
然后就听徐锦年说:“她做事冲动,找工作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心陡然一颤,宁文慧的手紧紧揪着衣角。
徐锦年是打心底认为她什么都做不好。
她说不出话来。
老板娘却爽朗一笑:“说什么话!文慧可优秀了!她做事麻利,针线活还厉害!她昨天给我衣服修补得可好看了,我去同学会人家都追着我问裁缝店呢!”
闻言,徐锦年轻挑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他不想继续寒暄,只淡淡对宁文慧嘱咐:“傍晚记得去托儿所接儿子。”
旋即直接大步离去。
宁文慧站在原地,老板娘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埋怨:“你这丈夫长得俊俏,一张嘴就惹人烦,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点。”
听见这话,宁文慧不禁失神,心里亦生出苦涩来。
是,他分明对她一点儿都不好,她怎么偏偏就喜欢了他……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老板娘,你说你同学来找我补衣服,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老板娘带她进去,里面竟真的坐着好几个女同志,一见宁文慧就纷纷热情上前来。
“这就是你那位‘巧手’?快快,快来给我看看这件裙子!”
“我先来!”
几名女人争前恐后。
宁文慧第一次受到这种注目,受宠若惊。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似乎格外快。
到了傍晚,宁文慧去接托儿所接孩子。
见孙曼萍亲昵抱着孩子出来,而一贯淘气的童童此刻竟然任由她抱着,宁文慧心里莫名泛起一些酸楚来。
“妈妈!”
童童见到她,当即眼神一亮,朝她张手。
宁文慧伸手接过来,礼貌朝孙曼萍点头。
“辛苦你了。”
一路抱着孩子回家。
宁文慧温声问:“童童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有好多好吃的!还唱了歌!”童童欢喜笑着。
“那就好。”
宁文慧跟着笑,心也落下来。
旋即却又听童童好奇问:“不过妈妈,什么叫离婚呀?”
宁文慧一愣,心往下一沉:“……谁跟你说的?”
“孙老师说,等将来我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就会是我的新妈妈了。”
第6章
童童瘪瘪嘴,小手搂紧了宁文慧:“童童不想要新妈妈!”
听着儿子委屈的声音,宁文慧的脑中轰地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孙曼萍竟然会跟一个三岁孩子说这样的话。
但此刻她也只能压下情绪,轻轻哄孩子:“不会的,妈妈永远都是童童的妈妈。”
回到家。
晚上七点,宁文慧刚做好饭,轰隆一声巨响,骤雨来得猝不及防。
大门吱呀被推开,却见徐锦年和孙曼萍同撑一把伞走了进来。
“嫂子,雨太大了,我来避一下雨。”
孙曼萍发丝被打湿,神色楚楚可怜。
不等宁文慧说话,徐锦年已经拿上干毛巾给孙曼萍:“擦擦。”
“谢谢。”孙曼萍柔声道谢。
宁文慧看着,才知道徐锦年原来还可以这么贴心。
这时,徐秀莲和徐父也回了家,见到孙曼萍当即热情招待。
“曼萍!稀客啊!你怎么来了!快快快,进来!”
“宁文慧!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曼萍拿双碗筷?”
孙曼萍就这么被众星拱月拉着坐在了徐锦年旁边。
看着这一幕,宁文慧心里闷堵异常。
饭后,孙曼萍临走前,又弯下腰逗起了孩子。
“童童,今天你跟着孙老师回家好不好?”
童童被吓得在宁文慧怀里死死摇头:“我才不要。”
宁文慧忍不住捂住孩子的耳朵,冷冷出声。
“能不能别再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
孙曼萍愣住,随即委屈开口:“嫂子,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一旁的徐锦年当即拧起眉头冷冷看着宁文慧。
“三岁孩子懂什么?这种玩笑话你也当真?”
宁文慧手一攥,忍不住将孙曼萍的话说出口:“玩笑话?难道孙曼萍跟童童说想当他的新妈妈这种话也是玩笑话吗?”
孙曼萍脸色倏然一白,立即就红了眼:“我没有说过!”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隔阂,但也不能这样冤枉我。”
孙曼萍说着,就突然拉住童童的手尖声问:“童童,你跟老师说清楚!”
童童霎时就被她这架势吓得哭了出来,扑进宁文慧怀里:“妈妈……”
宁文慧抱着孩子心疼不已,就听见徐锦年冷冷呵斥:“够了。”
“好好一顿饭,非要多生事,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你才开心是吗!”
顷刻,宁文慧僵在当场,喉咙哽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见徐锦年转头对孙曼萍温声道:“抱歉,我先送你回去吧。”
语毕,他带着孙曼萍径直离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徐秀莲朝她翻了个白眼:“搅事精!”
宁文慧抱着还在哭泣的孩子心里一抽一抽痛。
隔日早上。
虽闹了不愉快,宁文慧还是和徐锦年一起送孩子到托儿所。
来迎的却是另一个老师。
正疑惑,宁文慧就听徐锦年道:“我给童童换了个班,省得你们母子再给曼萍找茬,影响人家工作。”
心紧紧揪起,宁文慧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她确实不愿意孙曼萍继续教童童。
到餐馆时。
里面有位眼生的女孩正在收拾桌子。
老板娘向她招手:“文慧,之前说找到人就让你辞工,现在找到了,我给你结这段时间的工钱。”
虽然料到有这么一天,宁文慧的心却突然空落落的。
“……谢谢老板娘。”
接过信封,宁文慧捏着厚度一愣,“这给多了吧?”
“没给多,还有你之前做衣服的钱!”老板娘笑眯眯跟她说,“以后我和我那些老同学还想找你做衣服,价格就按市场价来,你看成吗?”
宁文慧惊讶不已,可看着老板娘鼓励的眼神,她连忙点头:“当然行。”
回家路上路过器械厂,却正看见一大群人戴着工程帽迎面走出。
宁文慧下意识往树下让步。
和人群相遇时,她耳尖的听见有人朗声笑。
“徐工,下个月厂里去国营饭店聚餐能带家属,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把你爱人带出来给大伙儿见见?”
宁文慧呼吸一窒,下意识等待他的回答。
而后,徐锦年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没有爱人。”
第7章
本就能预料到的答案,就这么亲耳听见。
宁文慧死死咬着唇,压下心里涌上的苦涩痛意。
她没让徐锦年发现,落荒而逃般离开。
傍晚。
宁文慧照常接孩子回到家。
让孩子出去玩,她正准备做饭,就见堂屋里,徐秀莲正在踩着木梯挂一副全家福。
宁文慧一愣。
只见那全家福上,徐父坐在中间,徐秀莲和徐锦年站在后面。
没有她和孩子。
宁文慧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去拍的……
密密麻麻的酸楚挤满心口。
失神间,却忽地听见砰地一声响!
宁文慧定睛看去,却是徐秀莲不小心碰掉了她母亲的遗照。
遗照摔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
“哎呦,吓我一跳!”
徐秀莲没半分愧疚,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宁文慧看着地上遗照上母亲的面容,心狠狠抽痛。
她蹲下身去捡开玻璃碎片。
就听见徐秀莲讥讽的声音响起:“正好,宁文慧,你这次干脆给你妈的遗照移到你自己房间去!一个外人的遗照,本来就不该挂在我徐家堂屋。”
碎片划破了指尖,鲜红一片。
宁文慧的心也一瞬被刺得鲜血淋漓。
妈,你听见了吗?
从始至终,我们母女都是外人。
宁母自嫁进徐家后,对徐秀莲和徐锦年视如己出,对徐父更是言听计从,除了临终前做了这件傻事之外,宁母没对不起徐家任何人。
可到头来,她在徐家人心里,却只是一个外人。
宁文慧捏着遗照,第一次鼓起勇气争辩:“姐,再怎么说我妈也是你爸正儿八经领了证,陪伴了十来年的妻子,你凭什么说她是外人?”
徐秀莲还没说话,听见动静来查看的徐父当即冷声开口。
“我的发妻只有秀莲他妈,要早知当初你妈打得是把你嫁给我儿子的主意,我说什么都不能同意你妈进我家门!”
徐父的话就像是一耳光打在了宁文慧的脸上。
她抬头看去,却见徐锦年就跟在徐父身后。
两人目光对上,他皱起的眉头满是不耐:“宁文慧,你现在每天怎么就这么不安分?”
宁文慧的心霎时痛到麻木。
视线在他们徐家三人脸上掠过,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她的手一点点攥紧。
血迹在指缝间流出来,可她却恍若未觉。
宁文慧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捧着母亲的遗照回了屋。
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的血迹,泪水啪嗒落下。
前世今生两辈子,宁文慧第一次生出离开徐家的念头。
可这么多年,她和孩子都倚仗着徐锦年……
宁文慧翻看着老板娘给她结的工钱,心里有了决心:她要赚钱,赚更多更多的钱,这样才能带着童童过好日子。
之后一段日子。
宁文慧白日里干完活后就在家里做些缝补手工活。
这都是老板娘在得知她想赚钱后,给她大肆宣扬,招揽的熟客生意。
直到这日。
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朝她礼貌问:“请问是宁文慧宁女士吗?”
宁文慧心一紧,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
“什么事?”
看出她的紧张,那人笑了笑:“别紧张,我叫张佳永,是张记裁缝铺的,我奶奶看过你的手艺,说你是个好苗子,想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意愿去我家铺子?”
宁文慧却是当场愣住了。
张记裁缝铺,那可是全城最出名的裁缝铺子了,听说做衣服都得排号的。
她这样的手艺,竟能被张记看上吗?
见宁文慧迟疑,张佳永也不急,只递上地址:“没事,不急,你慢慢考虑,愿意的话就来找我。”
宁文慧迟疑接过:“……好。”
张佳永很快离开。
那张纸条捏在手里,莫名发烫。
正失神,手中的纸条却突然被人抽走。
宁文慧心一紧,抬眼就看见徐锦年漠然的脸。
第8章
徐锦年嗤笑:“刚辞了端盘子的活,又想去干裁缝,你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生。”
贬低的话就像是大石块,狠狠压在宁文慧心口上。
写着地址的纸条被他随手一丢,落在了地上。
宁文慧攥紧了手,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
她转身要回屋去。
徐锦年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我厂里去国营饭店聚餐要带家属,你收拾一下跟我去。”
宁文慧一时愣住。
她记起,徐锦年分明说过不带她去的,如今……是愿意承认她了吗?
怀着复杂紧张的心,宁文慧跟着徐锦年前往国营饭店。
到了饭店门口。
迎面却撞见了孙曼萍。
她走上前来,看到宁文慧,她当即一愣。
这时,宁文慧听见徐锦年先开口:“曼萍,你不是说你没空吗?”
孙曼萍羞涩笑了笑:“你邀请我,我当然要挤出空来,不过没想到你带嫂子过来了,那我就不进去了。”
轰然一下。
宁文慧全身血液凝固冰冷。
原来……徐锦年是因为没约到孙曼萍,才让她来的。
过了许久,又或是一瞬,冰冻的血液重新流动。
宁文慧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们去吧,我不太会说话,不适合这种场合。”6
说完,宁文慧也不再管两人的反应,直接转身就大步走。
看似洒脱,可她的心却还是疼得要裂开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
两世为人,竟还能奢望徐锦年心里有一点她的位置。
这天。
徐锦年到了很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显然她的离开并没有影响他聚餐。
宁文慧沉默着给他倒了杯温水。
刚递过去,却被徐锦年一手挥开。
玻璃杯脱手,直接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徐锦年冷眼瞥一眼,就准备直接回屋。
宁文慧盯着地面的玻璃杯碎片,突然开口道。
“徐锦年,要不我们离婚吧。”
徐锦年脚步顿住,转身却是嗤笑:“你要跟我离婚?宁文慧,你现在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我是认真的。”
宁文慧盯着他,眼圈控制不住的红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离婚不正是如你所愿?”
听见这话。
徐锦年神色却露出几分烦躁,他不耐至极。
“宁文慧,你不必拿离婚试探我,一开始我娶你就已经做好一生痛苦的准备。”
“再说……”徐锦年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我爸二婚,我再落个二婚,在外面我徐家的名声能好听吗?”
他的每个字都如冰锥扎在宁文慧心上,寒意遍体。
她喉咙堵涩,无话可说。
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早上。
徐锦年却似乎将这事忘了个干净,在出门前,如往常般冷冷对她说。
“今天我去接童童,正好带他去买新书包,不然总背着你那破布袋子,在托儿所都丢人。”
宁文慧心口一窒。
但想到儿子如果能有个新书包,应该会很开心。
她亦如往常般什么也没有多说。
但这一天,不知为何,宁文慧的心总是慌慌的。
干活时,右眼皮也总是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直到傍晚。
宁文慧正在缝纫机前做衣服时。
外面忽地传来急促慌张的敲门声——
“宁文慧!快去露天井边!你儿子出事了!!”
第9章
嗡地一声!
露天井三个字就像尖锐的钉子砸在宁文慧的脑子里。
宁文慧迅速头也不回跑出去。
井边围了很多人,可唯独不见声称去接儿子的徐锦年!
宁文慧脚下发软,拨开人群,看见童童浑身湿漉漉,面色虚白被捞起在井边。
旁边的大孩子们面面相觑,带着颤音。
“不是我们干的!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这虚弱的辩解简直是此地无银。
但此刻宁文慧根本就顾不上任何事,直接扑过去。
“童童!童童!”
她用自己前世在童童死后才学会的抢救技巧,不停按压着孩子的心口。
不知疲倦般一直按着。
所幸上天不负有心人,在她拼命按压下,本没有动静的孩子突然呛了一口,吐出水来。
“哎!活了活了!”周遭围着的人当即呼到。
“童童?”
宁文慧探着呼吸,心高高提起,孩子虽然吐出了水,但依旧气息微弱。
她没有多耽误,直接抱起孩子就往卫生院冲。
直到孩子送入抢救室,宁文慧才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上辈子孩子盖着白布的场景不断在她大脑回放,
宁文慧恐慌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祈祷。
“老天爷!我愿意拿我自己的命来换!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走他第二次!”
“各路神仙老爷,求求你们!把我儿子留下来!”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7
徐锦年这时才匆匆来迟,身后还跟着孙曼萍!
“童童怎么样了?”徐锦年上前就是一句质问。
这一刻。
宁文慧本就崩溃的情绪,一瞬爆发。
她狠狠推开徐锦年,歇斯底里质问:“你去干什么了!你不是说你去接孩子回来吗!我问你你丢下孩子去干什么了!”
徐锦年拧起眉头,声音难得的发哑:“我临时有点事,让壮壮带童童回去的。”
“壮壮也才五岁!他也只是个孩子!你怎么放得下心的!”
宁文慧不可置信,竭力大吼。
徐锦年还没说话,这时,孙曼萍却拦在他身前:“发生意外谁也预料不到,嫂子你怎么能把事情怪到锦年哥头上!”
恨意在这刻呼之欲出。
宁文慧死死咬牙,瞪着眼前这对男女。
正要说话,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辆熟悉的病床车从里推出来,宁文慧再顾不上别的,转身便扑了上去,看着孩子苍白的脸竟是碰都不敢碰。
医生温声的话传来:“放心,孩子已经抢救回来了。”
高悬的心一瞬落回。
宁文慧泪水夺眶而出,是喜极而泣。
她朝医生就磕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医生当即扶起她:“别别别,应该的。”
“孩子还要在病房观察,你赶紧去办手续吧。”
宁文慧的理智这才回神。
“好好好。”
她不再多看徐锦年和孙曼萍一眼,跟着护士将孩子送进病房,又急匆匆去办手续。
办完手续,路过花坛时,宁文慧却突然听见邻居家的壮壮抽噎哭声——
“孙老师,是你说童童会表演游泳,我们才把他推下去的!”
一句话,让宁文慧浑身僵住。
她震惊循声看去。
却见孙曼萍弯腰朝壮壮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给他发糖。
“不是说好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吗?来,给你糖,以后可要好好保守我们的秘密!”
“再说一遍,童童是自己掉下去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这一刻,如雷轰顶。
宁文慧赤红着眼眶,脑子里再没有任何理智,直接朝孙曼萍冲了过去。
“孙曼萍!你个毒妇!童童才三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听见声音,孙曼萍的脸色满是惊恐。
宁文慧已经直接扑了上来,她朝着孙曼萍用尽全力,撕扯扑打。
“啊——”孙曼萍痛得尖叫。
宁文慧抓住了她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恨不得将孙曼萍撕成碎片。
她不敢想象。
当时的童童被推入水的时候,是多么害怕!
可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骤然将她拉开。
她怔然回头,看见了徐锦年的脸。
宁文慧眼圈通红,正要控诉孙曼萍的恶行。
啪——
徐锦年却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