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红楼梦》里隐形的情节线索之一，贾家的主子和下人，都有各自的月钱拿，曹雪芹对这些工资，没有进行系统性的罗列，所以这些线索只能散见于红楼各章节里。

第三十六回，王熙凤向王夫人汇报工作，话题涉及到了怡红院的丫鬟工资，凤姐的原话是这样的：

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第三十六回

单从凤姐这段话，不难看出怡红院的丫鬟按照工资高低，可分为三个级别。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一级别是一等丫鬟，怡红院只有花袭人是这个级别，她每月的工资是一两银子；其次是二等丫鬟，代表人物有晴雯、麝月、秋纹等，每月工资一吊钱；最后是三等丫鬟，代表人物有佳蕙、春燕等，每月工资五百钱。

此处就存在一个问题：按地位高低来分，一等丫鬟的一两银子，应该高于二等丫鬟的一吊钱，可立足写实角度，这种工资发放的方式存在很大问题，核心就是银子的兑换比例问题。

银子和铜钱的兑换比例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常数，不同的地区会有差异。在清代前期，有时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八百钱，公元1800年前后，一两银子可兑换一吊钱左右。依此推算，荣国府内一等丫鬟的月钱岂不就少于二等丫鬟？——《荣国府的经济账》

陈大康先生在《荣国府府的经济账》里提出了这个疑问，这个疑问显然不是无病呻吟。

赵姨娘大闹怡红院

《红楼梦》里的宁荣两府，历经百年，月钱发放又是祖宗旧例，同样延续了百年。

在这百年里，荣国府的领导人不可能考虑不到银子兑换的比例问题，一旦一两银子兑换成钱不足一吊，那么一等丫鬟的月钱，反而不如二等丫鬟了。

对于这个问题，曹雪芹并没有放过。事实上，荣国府的工资发放标准，跟上述王熙凤的解释是有一定出入的。只是在场的王夫人、王熙凤身为书中人，都知晓其中内情，所以略去了部分细节没提，而读者没有贾家人的主体视角，就只能被曹雪芹所欺。

贾环索要茉莉粉

第三十六回里，王熙凤不仅提到了怡红院丫鬟的工资，还提到了赵姨娘的工资发放情况，我们来看原著：

王夫人问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凤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王夫人道：“可都按数给他们？”凤姐见问的奇怪，忙道：“怎么不按数给！”王夫人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凤姐忙笑道：“姨娘的丫头，月例原是人各一吊。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第三十六回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非常巨大。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首先是王熙凤的狡猾，赵姨娘丫鬟的份例早已被裁减了，可她向王夫人汇报的时候，却还是按照原来的钱数来汇报，足可见凤姐对赵姨娘的处处算计；

其次就是赵姨娘的月例问题，赵姨娘房里之前每月能拿到四两银子四串钱，这里面包含了四个人的工资。

其中赵姨娘的工资，每月二两银子一串钱，两个丫鬟工资每月一串钱，合计两串钱，加起来便是二两银子三串钱，最后的二两银子一串钱，只能是贾环的份例了。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这里就出现了出入，因为红楼原著里曾多次提到小姐们的份例是二两银子，这里贾环也是二两，但却多了一吊钱，如果贾环有这一吊钱，说明其他小姐们也有。

也就是说，荣国府公子、小姐的份例相同，贾环每月拿二两银子一吊钱，其他姊妹也是一样，但荣府内为了方便口头称呼，往往略掉这一吊钱，只称二两银子。

换言之，荣国府内月例在一吊钱以上的丫鬟和主子，他们的工资份例其实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银子本身，另一部分则是具体的钱，钱的数目以所拿银两数为判准。

比如贾环每月二两银子月钱，实际上还有一串钱。按照这种规律，一等丫鬟的月钱，除了每月一两银子，应该还有五百钱，以此推之，贾母、王夫人每月除了月钱二十两，另有十吊钱，只是这十吊钱不拿出来说，只是口称二十两，这是荣府内约定俗成的规矩。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所以我们看到，上述王熙凤分析姨娘份例，直接说“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而不会具体说二两银子一吊钱，这是一种口头说法，因为只要是贾府的人都清楚，只要工资里有银子，就可以拿到与银子数相对应的钱。

荣国府之所以有这种旧例，应该是为了应对银两兑换比例变化，所带来的衍生问题，比如我们上面所说的兑换比例问题，如果银子的兑换比例低了，就会出现一等丫鬟的一两银子，反不如二等丫鬟的一吊钱；

另外，月钱中除了银子，还给具体的钱，也是为了方便生活中使用，因为银子确实没有具体的钱好使。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比如贾家这样的贵族盛行打赏之风，如果以银两打赏，小姐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根本不方便使用，每次为了打赏需要反复剪碎银子，十分复杂，所以小姐们基本是打赏钱。

比如第二十六回，林黛玉打赏怡红院的佳蕙，就是随便抓了两把钱给她；

第四十五回，林黛玉又打赏蘅芜苑送燕窝的婆子，也是打赏了几百钱。

再如第二十七回，探春让宝玉出府，替自己买一些精巧玩物，也是攒了十几吊钱，让宝玉出去采购。

所以月钱发放采用银子和钱结合的方式，是十分方便的，这也就解释了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内定袭人为准姨娘，让王熙凤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袭人，王夫人的份例是二十两银子，外加十吊钱，所以很方便挪用。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综上所述，对荣国府内的工资问题，曹雪芹采用了藏的方式，除了直接领钱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其他主子长辈或者公子小姐，包括一等丫鬟，他们的工资中既有银子，又有具体的钱，这是荣府百年定下的旧例，也是财务智慧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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