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1913年)3月20日的上海火车站人声鼎沸,宋教仁在黄兴、于右任、廖仲恺及陈其美等一众大佬的簇拥下,准备登上北去的列车,应袁世凯的邀请,去北京商谈组阁事宜。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向宋教仁连开三枪后逃离,宋教仁中弹后立即被送到医院,两天后不治身亡,年仅31岁;这便是引起全国震动的宋教仁被刺案,也是民国第一大案和谜案。
之所以被称为“民国第一谜案”,是因为宋教仁之死的谜团至今也没有完全解开,谁是幕后指使者?为何要刺杀宋教仁?“二次革命”是不可避免的吗?如果宋教仁不死,中国将成为一个什么样体制的国家?这一切都随着宋教仁的离世陷入了云遮雾罩的迷蒙中,也使得本来清晰可辨的历史进程突然地拐了一个大弯,接下来的中国又重新回到了混战的局面。
宋教仁之死直接引发了“二次革命”,然而,了解这次革命的人并不是太多,而且经常还与“护法战争”和“护国战争”混为一谈,成为一个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名词。究其原因,首先,这是一次失败的革命,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其次,时间太短,从李烈钧的湖口誓师到南京被攻陷,仅有不到两个月,便如闹剧般地一哄而散。
武昌起义后,关内十八行省脱离北京满清政府,宣布效忠南京民国临时政府,只有山西、山东、甘肃、直隶及河南5个省继续效忠北京,直到清帝逊位,袁世凯成为大总统后,中国方才完成了总统内阁制的国家。
这对革命党人看来,推翻满清政府是一次革命,而刺杀宋教仁必是袁世凯所为,所以,推翻袁世凯就是二次革命,只要革命党没有掌握最高权力,那就必须进行一次又一次的革命。
袁世凯
袁世凯刺杀宋教仁是当时主流的看法,也是以前被灌输的认知,从推理上也是合乎逻辑的,因为袁世凯想当皇帝,自然要铲除所有的反对势力,宋教仁要来组阁,当然要下狠手灭之。
其实,相对于革命党领袖的孙中山和黄兴,宋教仁只是同廖仲恺或胡汉民这些人一样,是属于低一个级别的领导人,为何孙、黄不出面,而由宋教仁代表南方来同袁世凯对话呐?
原来,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以后,孙中山拿着袁世凯给的一百万大洋修铁路去了,而黄兴也辞职回乡,“避政界而趋实业,尤专注于矿业。”同盟会成员也分散于各地的议会或社团中各行其是,成为“在野党”,呈一盘散沙的状态,而章太炎更是脱离了同盟会,成立了“中华民国联合会”,湖北的同盟会员孙武等人则拥戴黎元洪,组织了“民社”,继而壮大为“共和党”,成了袁世凯的御用工具。
同盟会本是一个带有会党性质的地下反清组织,进入民国后,早已不适应新体制的国家形式,宋教仁在孙、黄离去后,为适应新形势,宋教仁“毁党造党”,在原同盟会的基础上,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及国民公党等,改组成国民党。
虽然仍然奉孙中山为领袖,但宋教仁以代理理事长的身份,成为主持国民党的真正党魁,在此时已取代了孙中山在国民党的地位,而该党的奋斗目标就是“宪政”。
宋教仁
所谓“宪政”,即以宪法为基础的民主政治;所以,宋教仁是革命党人中最早提出宪政主张,并探索实施且卓有建树的政治家,作为民主立宪与法制建设的拓荒牛,宋教仁是当之无愧的“宪政之父”。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刺宋案”的发生,中国也许能在宋教仁的倡导下成为一个真正的宪政国家,历史将向着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现在的形式行进。
宋教仁,字钝初,号渔夫,湖南省桃源人,幼年聪颖异常,17岁入彰江书院,接受了大量的新思想,并结识了黄兴,虽然二人相差8岁,但一见如故,遂同章士钊(1881年3月20日——1973年7月1日)等人一起成立了华兴会,担任副会长。
在策划长沙起义失败后,宋教仁留学日本,入早稻田大学学习法政,孙中山来日本演讲时,他担任同声翻译,后又与陈天华一起,创办了留日学生革命的杂志《20世纪之支那》,影响巨大,即后来同盟会机关刊物《民报》的前身。
有趣的是,在孙中山来杂志社同他商议建立组织时,同他交谈了很久,要是旁人,早就大肆宣扬了,而他则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逸仙话说得太多,不稀记;从中也能从这位民国实干家的口中得出一些他对孙中山的态度。
宋教仁
无论在华兴会还是同盟会,宋教仁都被认为具有非凡的组织力和深邃的思想性的干将,作主要同盟会的领导人,他主要负责同盟会的法律事务。
相对于采用暴力推翻满清的革命党人,宋教仁更看重的是重建国家形式的手段,他多次表示:光有破坏力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建设力,反满排清是破,而建立民主政体则是立,不破不立,打破的目的,是为了构建一种更先进的秩序和公平的社会。
说起他同袁世凯的关系,源自于一次对维护中国领土的论争上,这就是所谓的“一本书捍卫一块国土”的故事。
当时在长白山东南有一个叫间岛的小岛,历来都是中国的领土,可日本当局指使朝鲜殖民当局在岛上设立派出所并派驻了警察,企图占有。宋教仁亲自登岛考察,并去汉城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写出了《间岛问题》一书,寄给了袁世凯,中国就凭着这本书的内容在谈判桌上“斥退日人口实”,终于使得这个离开祖国怀抱两百多年的岛屿回归中国。
一本书保住了几万平方公里国土,袁世凯大喜,给宋教仁寄去酬金,以示奖励,但被宋教仁拒绝,自言自己是为了中国领土完整,绝不是为了赚这奖金。使者强行将酬金扔下后离开,无奈之下,宋教仁便将这笔钱用来资助了在东京生活困难的留学生,一时引得好评如潮;据说老佛爷认为他是个人才,还准备授他四品京官,宋教仁当然是一笑而过,不以为是。
武昌起义爆发前,同盟会在全国各地举行了多次起义,但均遭失败,特别是黄花岗一役,实力大损,士气低落;而革命党内部又由于地域、性格和观念的差异,内部斗争日益尖锐,矛盾重重,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宋教仁
鉴于当时的惨痛教训及所面临的形势,宋教仁适时提出了上、中、下在策,上策即中心开花,占领北京,号令全国;中策为长江流域同时起事,继而北伐,覆盖全国;下策则是先在广东或东北等边远策动起义,再向周边徐图扩展。
宣统三年(1911年)7月,宋教仁和谭人凤等人毅然奋起,在上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被推为总务干事,这是为他所提议的中策作准备,然而,随着四川保路运动兴起,中部总会抓住这一契机,派要员在长江流域八省设立分会,连成一片,协同作战。
然而,武昌首举义旗并获得成功,可惜的是,当时同盟会的六大巨头均不在武昌,群龙无首的起义军只好推举黎元洪为都督相号召,而黄兴和宋教仁赶去武昌时,已是半月之后。
南北和谈成功,孙中山回国,而袁世凯趁机窃取了大总统之位,宋教仁连夜写成《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法》,以限制其权力,继而按照约定,孙中山和黄兴均退出了权力中心。而宋教仁则出任了第一届内阁的农林总长,但三个月后,随着内阁总理唐绍仪的辞职,宋教仁也离职而去,为使同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议会性政党,他重新组建了国民党,决心在议会选举中获得领先的席位。
果然,在国会议员的选举中,国民党得票率高达45%,远超其他政党,此时的宋教仁踌躇满志,作为国民党党魁的他准备北上组阁,以实现他使中国成为一个真正宪政国家的理想。
宋教仁
然而,就在宋教仁即将登上北去的列车时,枪响了,他倒在了血泊中,临终前,他对黄兴说出了三个遗愿:一、将他存在东京、南京及北京的所有图书,全部捐给南京图书馆;二、我本寒家,老母尚在,请各位仁兄予以关照;三、请诸位同志继续奋斗,以救国救民为己任,勿以我为念,放弃责任,务必继续走议会选举,阳光参政,公平竞争的民主宪政之路。
最后,他授意黄兴代拟电报给袁世凯,讲述了自己的中弹经过和革命生涯,最后希望袁世凯能够竭力保障民权,自己则虽死犹生。
良久后,宋教仁蹙眉忍泪道:“今国基未固, 民福不增,遽而撒手,死有余恨。”此时他已是无力再言;及黄兴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纯初,你放心去吧。”宋教仁这才气绝,闭上了双眼,一代英豪,就此殒落。
宋教仁如同黑暗夜空里一颗耀眼的流星,随着他而去的还有来之不易的宪政远景,刚刚开幕便宣告终结,中国痛失了一次民主宪政的实践机会,国运之衰,莫此为甚,痛哉,惜哉。
“破坏建设一身兼,有思想,有学问,有才能,谓之政治大家曾何愧;瘈狗毒蛇全国布,无人心,无天理,无国法,成此暗杀世界岂能堪?”这是他的好兄弟,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谭人凤所撰的挽联,不仅道出了对宋教仁的评价,还控诉了那个黑暗的时代!
孙文
接下来,孙中山不顾黄兴等人的反对,坚持发动“二次革命”,失败后逃亡日本;而袁世凯则解散了国民党和国会,向着帝制的目标疾进,而孙中山则组建了效忠自己一人的中华革命党,最终,中国又再次陷入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到底是谁刺杀了宋教仁?当时一致认为是袁世凯,但是,宋教仁作为南北矛盾的协调者,也是袁世凯在革命党人中“能够说得上话”的旧相识,他似乎没有必要将宋教仁置于死地。因为,用他自己的话说,宋教仁是“国民党中的一个明白人”。如果是他刺杀了宋教仁,就必然再次成为南方革命党人的死敌,让自己今后再面对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人来组阁,他会这样自找麻烦吗?
直接开枪的杀手是武士英,一个纯粹的地痞流氓,指使他的人叫应桂馨,他曾担任孙中山卫队的队长;后来当孙中山担任临时大总统时,他是庶务科的科长;他也是陈其美的亲密战友。
二人被捕后,关押在陈其美的结拜兄弟黄郛的军营中,可是,两天后,武士英在庭审前一天突然被毒死,而应桂馨居然也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逃跑,后被人射杀在去天津的火车上。
然而,这两人的背后牵涉到两个人,内务部的秘书洪述祖及总理兼内务部长赵秉钧;洪述祖逃到天津,四年后在上海被捕,被处以绞刑,临终前留下一联作为遗言,内容很有些意味深长,其联曰:“服官政,祸及于身,自觉问心无愧怍;当乱世,生不如死,本来何处着尘埃。”
赵秉钧
赵秉钧下台也是自然的,但半年后莫名其妙地死于家中就有些不对了,赵秉钧是过渡性的总理,这点大家都明白,他的死同“宋案”有何瓜葛,实在让人费解。
只是这洪述祖还真是个人物,清代大名士洪亮吉是他的曾祖父,儿子洪森是著名剧作家,新中国外联局局长;而他的孙子更有名,长得极像乃祖父,名叫洪金宝。
洪述祖虽说是袁世凯和赵秉钧的人,却也是青帮大哥和革命党,曾在陈其美手下负责情报工作,二人有很深的渊源,如此看来,他可以说是个双面间谍。
如果说洪述祖是刺杀宋教仁的主谋,那么是否可以说,以他的猜测,宋教仁是袁世凯和革命党都不愿意其来北京组阁,实行宪政,所以,一举两得地替两边的老大去除心腹之患,只有怀着这样的心情,才能写出那颇有豪气的绝命联。
然而,武士英被毒杀和应桂馨的越狱却不是洪述祖能办得到的,能办这样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其美,无论此案的发生过程和逻辑推理,都带有明显的“陈其美式”的风格特征。
陈其美
认为宋教仁被陈其美所害,尽管在当时不占主流,但早就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比如梁启超在给女儿的信中就曾说到,此事是陈其美所为,而自己则名列黑名单第二,以后得多加小心云云。
至于陈其美为何要刺杀宋教仁,作为同一战壕的战友,为何要下如此狠手,如果细究的话应该能得出结论:当时袁世凯如日中天,立宪派势力强大,宋教仁已经成为国民党实际的领导人,如果三方联手,实行议会政治,大权旁落的孙中山将彻底出局,他那修建25万公里铁路的计划更是没法交代。
宋教仁死后,宪政便成为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美丽神话,泯然于“二次革命”的战火中,在后来的时光中,所有相关的证据也在蒋介石和戴笠等人的操纵下被抹得干干净净。
宋教仁墓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宋教仁,一个英年早逝的革命家,一个宏伟蓝图的规划者,从民族危难时的挺身而出到革命时期的舍身赴难,他用自己的生命树立了一座高耸云天的丰碑。
最后,用上海宋教仁墓碑上于右任先生所书的铭文作为本文的结尾,其铭文写得十分隐晦,透着满满的无奈之情,然而,他也只能这样写了:“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纪,为直笔乎?直笔人戮。为曲笔乎?曲笔天诛。嗟嗟九泉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