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晋天福七年(942年)六月十三日,石敬瑭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比起对江山的留恋,石敬瑭更多的是对接班人的顾虑,别看自己子孙众多,但在乱世里,早就死伤殆尽,如今在身边的仅有四岁的幼子石重睿。

石敬瑭早年也曾厮杀,如今却病入膏肓
如果在稳定的年代,四岁幼子倒是可以交给重臣托孤,以确保朝政的运转,但后晋这个时代,是最乱的时代,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契丹人虎视眈眈,自家皇位怎么来的,石敬瑭比谁都清楚。
因而石敬瑭早就忧虑储君问题了,本打算多活几年扶持幼子一把,奈何天不佑己,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决定赌一把,赌一赌他最重视的大臣冯道可以当周公、霍光一样的人物,在五代一段留下千古佳话。
想到这里,石敬瑭立即命人召见了冯道,然后让石重睿向冯道行一个大礼,并让侍从将石重睿塞进冯道的怀里,用意很明显,就是让冯道在自己走后扶持幼主一把,当个周公、霍光一样的名臣。
冯道呢?连忙哭拜于地,一番表现让石敬瑭很满意,心中最大的牵挂了了,石敬瑭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冯道,五代官场不倒翁
但冯道真的愿意当周公和霍光吗?很显然,并没有,出宫后,冯道立即找到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二人密谋一番,认为“国家多难,宜立长君”,这个长君自然是石敬瑭的养子,如今的郑王石重贵。
石重贵是石敬瑭的侄子,生父是石敬瑭的大哥石敬儒,石敬儒曾经担任过李存勖的骑兵队长,可惜英年早逝,石敬瑭就把侄子过继为自己儿子。
石重贵自幼仁厚谨慎,骑射也不差,长大后又跟随石敬瑭南征北战,甚至不顾个人安危,带兵救了被唐末帝围困的石敬瑭,让石敬瑭愈发器重这个养子。
后晋建立后,石重贵被委以重任,担任晋阳府留守兼太原府尹、河东节度使,获封郑王,前途无量,对于后晋来说,年近三十的石重贵是最好的储君,但对于石敬瑭来说,石重贵毕竟是侄子,皇位还是留在自己一脉的好,就跳过了石重贵。
问题是这可是乱世,此前被石敬瑭砍了脑袋的安重荣就说过:“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如今幼主嗣位,兵权在外,岂不是拱手将皇位留给其他人?就算石重贵不抢,其他人难免有些心思,远一点的手握重兵的刘知远不说,就说这景延广,掌握禁军,只要他想,立马可以扶持石重贵,更近一点,更可以自立。
与其让景延广主动支持石重贵,倒不如抢在他前面拥立石重贵,好继续在新朝立足。
就这样,石重贵被扶持为帝,是为晋出帝。
石重贵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天子,心里虽然美滋滋,但没多久就知道,自己这个天子座位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是那么好坐的。
首先就是冯道一帮老臣,石重贵刚刚登基后,就奏请上书,恢复被石敬瑭废掉的枢密使职位,石敬瑭废枢密使,就是害怕有武将弄权篡位,如今石敬瑭没了,这能够掌握军事的职位自然要恢复的。
对于冯道的想法,石重贵早就窥破了,“断意废之,而不允”,让冯道的谋划暂时流产。
除了冯道这个辅臣,石重贵还有一个“狼主”爷爷辽太宗耶律德光,想当初石敬瑭为了获得契丹人支持,主动向辽太宗称父,并且每年向契丹缴纳三十万帛的岁贡,终石敬瑭一朝,后晋始终和契丹保持“君臣—父子”式的藩属外交关系。

石敬瑭为了获得契丹人支持,主动向辽太宗称父
石敬瑭称辽太宗为父,那石重贵就得称辽太宗为爷爷,因而石重贵继位后,不少大臣劝石重贵继续上书“称臣称孙”,以换取契丹的支持,但年轻气盛的石重贵并不乐意,认为可以称孙,但绝对不能称臣。
有人就说了,称孙岂不是更屈辱吗?事实上石重贵眼里,称臣远比称孙更耻辱。
石敬瑭当初认耶律德光在辈分上其实没问题的,别看石敬瑭比耶律德光大十几岁,但想当初老晋王李克用可是和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约为兄弟的,尽管后来撕破脸,但这个约定还是存在的。
李克用的养子是李嗣源,李嗣源的女婿又是石敬瑭,而耶律阿保机的儿子则是耶律德光,所以石敬瑭实际上就是比耶律德光矮一辈,认爹也不算吃亏。
而石重贵身为石敬瑭侄子,他继位后理所当然要去认这个干爷爷的,说白了,这就是两个政权之间的辈分问题,也就是所谓的攀亲戚。
问题是后晋与契丹的关系,后晋立国是靠着契丹的支持,石敬瑭立国实际上是接收了辽太宗的册封的,既然接收册封,就得称臣,这么一来,后晋和辽的关系从根子上就是不平等的,这个不平等从来不是辈分的问题,而是宗主国和藩属国之间的关系,即君主和臣下。
后梁、后唐以来都是以中原王朝自居的,也是靠这个身份名义上号令各个割据政权,后晋自然也是如此,既然以中原王朝自居,又岂能甘于做塞外王朝的藩属呢?

后晋疆域
因而对于有雄心壮志的石重贵来说,称孙可以接受,但称臣则是屈辱。
尽管有不少大臣劝谏,认为此举会遭到契丹人的报复,但热血天子石重贵不管,毕竟作为契丹的藩属国,有何理由号令天下呢?
六月二十七日,石重贵直接派遣四方馆事朱崇节、右金吾大将军梁言出使契丹,给契丹上国书书称孙,不称臣,引得契丹人上下不满。
不过此时契丹人认为石重贵年轻,不懂礼貌,只是言辞上指责了一下,没有太多的动作,而趁着这个时间,石重贵开始积极处理内政。
说实话,对于石重贵来说,后晋的确是一个烂摊子,刚刚继位,各地就爆发了蝗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成千上万的百姓饿死路边,为安定人心,石重贵一方面大赦天下,一方面免除蝗灾州县的租税,又命人到处“借粮”。
当然“借粮”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实际上就是搜刮粮食,本来是解救旱灾的,却因到处搜刮粮食,导致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怨忿激增,让石重贵头疼不已。
除此之外,为了拉拢各地藩镇,石重贵又是加官赐爵,又是厚赏近臣的,算是暂时坐稳了皇位。
只是这皇位还没坐热,一心让石重贵臣服的契丹人眼看劝说不成,打算兴兵讨伐,给石重贵一点颜色看看。
当然契丹人兴兵讨伐离不开后晋两个节度使的怂恿,一个是青州节度使杨光远,一个是逃到契丹后,被耶律德光封为幽州节度使的赵延寿,这两人一个是痛恨朝廷对自己的猜忌,一个一心要当皇帝,屡次劝耶律德光南下。
天福八年(943年)十一月,青州节度使杨光远声称后晋饥荒,国力不济,现在出兵一定能拿下,随后主动反叛,派兵攻打了淄州,耶律德光不知真假,就让赵延寿带着五万藩汉兵马南下,并且许诺拿下后晋,册封他为帝,这让赵延寿相当卖力,顺利拿下后晋粮草重地贝州。
次年正月初二日,契丹派骑兵入境,驻扎于黄河北岸之南乐,另外派一支大军进攻太原。
契丹人本以为石重贵会认怂,主动求和,谁知石重贵主动派兵出击,加封刘知远为幽州行营招讨使,让他带着恒州节度使杜重威和定州节度使马全节一起对抗契丹西路军,自己则下诏收集天下马匹,组建骑兵,以此来对抗辽国骑兵。

辽国骑兵
契丹骑兵可以纵横天下,但对于水战却不是很精通,数万契丹兵坐船渡河的时候遭到后晋的突袭,契丹军大败,溺死和俘虏无数,至于攻打太原的大军则被刘知远击败,除此之外,定难节度使李彝殷也率领四万人进攻契丹西部,前有战败,后被骚扰,耶律德光其实有点骑虎难下了。
但耶律德光不甘心失败,打算在拼一把,先假装撤退,诱骗后晋偷袭,晋军得知后,果然准备偷袭,好在老天帮忙天降大雨,迫使晋军放弃追击,也让耶律德光白白埋伏十余天一无所获,恼怒之余,耶律德光打算撤兵了,但一心当皇帝的赵延寿不乐意,建议耶律德光攻打澶州。
耶律德光心想,就这么回去也不是个事,就听从建议,出兵澶州,却遭到高行周的阻击,两军打了半天互有胜负,耶律德光一看后晋士气正旺,心生退意,但不服输的他又派骑兵进攻,晋军则岿然不动,战斗到傍晚,契丹军伤亡惨重,耶律德光见实在啃不动,索性撤兵。
契丹撤兵了,杨光远孤立无援,其儿子杨承勋劝他投降,但杨光远打算一条路走到黑,杨承勋不愿送死,直接挟持杨光远向朝廷请罪,至此,后晋取得了第一次对契丹反击的大捷。
当然,石重贵之所以可以击败契丹,一是占据了黄河天险和坚固城防这个地利,二来后晋这么多年的休整,战斗力比较旺盛,三是契丹自进入中原后,一路烧杀劫掠,激起了民愤,引得无数百姓纷纷拿起武器对抗。
尽管后晋击败了契丹人,但后晋的局势恶化已经没有改变,战乱不断,饥荒还在,各地藩镇还越来越不服石重贵,刘知远甚至以边境未宁为由,向朝廷伸手要更多的军用物资,也让石重贵明白,一个人是真的无法掌握朝政的,因而低头恢复了枢密院,以侍中桑维翰为中书令,兼任枢密使,朝中大小事情全部委托给他,桑维翰一下子集文武为一体,成为中枢权力最大的一位。
为了改运,石重贵又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开运,并且宣传免除河北战乱州府赋税一年,以恢复经济。
石重贵有意恢复生产,但辽太宗耶律德光可不乐意,自征讨石重贵失利后,耶律德光深感脸色无光,得知石重贵患病,休整一番后,在开运元年(944年)闰十二月再次兴兵讨伐,前锋至邢州,河北诸州告急。

辽晋大战
石重贵虽患病,危急时刻却强行临朝,并且勉励诸将:“北主自来,实为劲敌,若不血战,吾辈何以求免!”
开运二年(945年)正月二十五日,石重贵下诏亲征,双方在阳城附近的白团卫村决战,此前契丹靠骑兵截断后晋水源,又派精锐骑兵突袭后晋大营,眼看后晋大军就要溃散,后晋大将李守贞决定主动出击,趁着风沙之势,数万步骑齐出,在风沙掩护下,杀的契丹溃不成军,耶律德光仓促间不得不乘骆驼北逃至幽州,石重贵再次取得大胜。
两次大战,让后晋元气大伤,本来就处于饥荒,现在战乱更让百姓流离失所,契丹境内也不好过,因而契丹上下不得不考虑和后晋是战是和的问题。
契丹方面,述律太后算是一个主和派,她认为契丹人即便拿下中原也无法长期占据,因而一直反对耶律德光的南下,而桑维翰也认为,现在后晋继续休养生息,劝石重贵见好就收,向契丹请和算了,这一次,石重贵不坚持了,派人去契丹表示愿意称臣。
但在这个时候,接连失利的耶律德光要求后晋景延广、桑维翰出使,一来是羞辱羞辱他们,二来还要让后晋割让镇、定二州,石重贵一听,我打赢都主动称臣了,你还蹬鼻子上脸这么多要求?还议和啥?这下子,契丹和后晋再无议和的可能。
议和失败后,耶律德光念念不忘南下,鉴于前两次的南下失败,耶律德光改变了思路,不再派大军,而是以小股兵力不断袭扰后晋,寻找后晋的破绽,另一方面就是派人诈降,诱骗后晋过来,然后关门打狗。
开运三年(946年)七月,后晋朝廷来了一个声称是赵延寿的幽州使者,声称赵延寿在契丹无法立足,打算投降后晋,朝廷对于赵延寿这个二五仔没有好印象,但架不住得到幽州的诱惑,几番商讨后,石重贵派杜重威和赵延寿取得联系,商量好的接应日期。
除了赵延寿,当年九月,契丹瀛洲刺史刘延祚又送信给乐寿监军王峦,表示愿意带着瀛洲归降。
幽州和瀛洲重归中原的诱惑,朝廷无法不动心,十月,石重贵让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李守贞为都监,带着大军前去接应赵延寿和刘延祚,当然,除了拿下幽州和瀛洲,还要继续出兵,荡平塞北,为了让出征得以顺利加上对姑父杜重威的一贯信任,石重贵甚至将禁军主力交给杜重威掌管,谁知杜重威直接给石重贵来个大的。
十一月十二日,杜重威主力来到了瀛洲,却看到瀛洲城门大开空无一人,吓得杜重威没敢进,但来都来了,就派将领梁汉章试探,结果遇伏而死,既然如此,杜重威意识到,这可能是契丹人的诈降,打算带兵离开
没想到耶律德光就是等着他的离开,得知杜重威来了,耶律德光亲率大军直奔镇州来个截胡,而杜重威也得到了消息,恰好镇州的张彦泽派人过来,双方商议一番,认为合兵后击败契丹人不成问题,杜重威认为白跑一趟太亏,就决定进兵,双方在滹沱河对峙。
此前耶律德光就和杜重威争夺过桥,但没争过,又怕遭到后面杜重威的夹击,打算撤兵了,但没想到对面的晋军在修筑营垒,其行为堪比当年后唐张敬达在太原城下修筑晋安寨,耶律德光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
本来有人劝杜重威修复桥梁半夜出兵,和城内夹击契丹人,但杜重威却不同意,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而耶律德光则趁机派人截断晋军粮道,又俘虏晋军后将其放回,散播谣言,搞得晋军人心惶惶。
后晋断粮了,杜重威向朝廷求援,可他带的都是朝廷主力,哪还有援军?石重贵顶多调拨军粮而已,此后杜重威派兵突围失利后有了想法,他打算跪着生。
耶律德光察觉到了杜重威的小心思,诱骗他,说赵延寿没啥威望,只要他投降,就立他为帝,这让杜重威非常开心,胁迫行营将士出降,晋军将士听闻主将投降的决定后都惊愕大哭。
有了杜重威的带路,契丹人轻易攻破开封,而石重贵直到十二月十六日才知道自己信任的姑父投降了,无兵的他立即下诏让刘知远率兵勤王,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契丹人已经入京城了。
大势已去的石重贵打算效仿李从珂投火自焚,却在侍卫的劝阻下自杀未遂,最终被迫投降了契丹人。
此时的耶律德光正大摇大摆坐在龙椅上接受朝拜,封石重贵为负义侯,将他送到黄龙府安置,最终于开宝七年(974年)落寞去世,活了六十一岁。

一百八十年后,宋徽宗父子也去了这里
石重贵能力方面虽然不是说最为优秀的,但能够两次挫败契丹大规模入侵,甚至压着辽国打,尤其是白团卫村之战,可以上军事教科书级别,这还是后晋频繁闹灾荒、藩镇割据的情况下,算是一个比较可惜的五代君主。
而且石重贵亡国的时候才三十多,如果不是杜重威过于的不干人事,如果没有这件事,历史或许不一样。
只是和军事能力强相反,其政治头脑却不是很高,毕竟该认怂的时候还得认,当初桑维翰看的就比较透彻,毕竟现在和契丹彻底翻脸还不是时候,镇不住手下的武将,也让后晋出了一堆野心家,比如杜重威、张彦泽这样的二五仔遍地开花,不能压制这些野心家,导致了刘知远举兵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