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困扰了无数人。其实,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语言本身。当我们问这个问题时,往往混淆了“鸡”这个词在不同语境下的含义:是具体的个体,还是抽象的类别?正是这种混淆,让我们陷入了一个看似无解的循环。本文通过深入分析语言的特性,揭示了“鸡—蛋怪论”背后的逻辑陷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来理解这个问题。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一个语言问题吗?答案是,是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几乎尽人皆知,它的一般表达是这样的:提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答I:先有鸡。追问I:鸡从哪里来呢——不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暗示蛋在鸡前,跟答I矛盾)答II:先有蛋。追问II:蛋从哪里来呢——不是鸡下的吗?(暗示鸡在蛋前,跟答II矛盾)如此,无论答I还是答II,均跟自己相矛盾,因此提问无解。这个问题据信来自民间智慧,它应该源于古代爱琴海地区,因为最早提到它的文献是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亚氏认为这是一个无穷的序列,没有真正的起源。常有人把这个问题称作一个“悖论”,但“悖论”这个词广义上可以指很多有着不同构造的难解问题,而鸡——蛋问题并不符合现代逻辑中悖论的常见构造(含有自指命题),因此我更喜欢把它称为“鸡——蛋怪论”。“鸡——蛋怪论”十分古怪也很有趣,经常被视为一则对人们智慧的挑战。我相信你小时候第一次被这个问题难住时,一定也跟我一样,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窝塞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不过生活中人们大都不会把这个问题当真,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目前人类(也有人说是科学家)还无法回答的问题。这里我想要说明的是,这个问题其实根植于人类语言的运作方式,是语言的特性导致了怪论的产生。一在正式进入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先梳理一个非常基础的语言思维问题,方便起见,我将之定为本文的问题0。[问题0] 区分语言与对象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谈话作文时,通常意识不到语言的存在,在一般人的直觉中,说出的就是言辞的对象。比如我说“鸡”,就是指现实中的一种禽鸟,而不是说“鸡”这个词语。我说“院子里有几只鸡”,就是说现实的院子里有鸡这种动物,而不是说词语“院子”和词语“鸡”之间有一种关系;说“投球入筐”,就是说把一个真实的球扔进了篮筐,也不是说词语“球”和词语“筐”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有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提到词语本身,特别是在讨论语言问题的时候。比如“‘院子里有几只鸡’的主语是‘院子’”,这里“院子”显然是指“院子”这个词,而不是谁家真正的院子。在下面的文章里,我会按照语言学和逻辑学的惯常记法,用加引号的方式表示词语,不加引号的方式表示对象。这就是说“鸡”(这个词)指鸡(这种家禽/事物/对象)。受日常生活的影响,读者要随时注意这种区分会有点不习惯,不过我想,只要稍微做一点心智上的努力,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这种区分的重要性马上会显现出来。接下来我们来具体看一下“鸡”这个词跟现实中的鸡的关系。请大家注意上面我用来说明记法的粗体字表达,如果我们把它看成一个命题,即“‘鸡’指鸡”,这是合理的吗?关键问题在这里出现了!日常生活中这种看似没有问题的直接指称关系,其实并不如我们直觉的那么简单。“鸡”的指称其实存在多个不同的层次。“今天外婆买了一只鸡”,这句话里,我们是不是用“鸡”这个词指一只特定的鸡(外婆买的那只)?你也可以用这个词指很多只鸡,或干脆指古往今来所有的鸡。比如在“看到黄鼠狼的影子,鸡都躲进了窝里”这句话中,“鸡”指在场所有的鸡;“鸡是鸟类”则指古往今来一切的鸡。当然汉语是一种缺乏形态标记的语言,其它一些语言则可能需要给复数名词加上标记,不过这个细节在这里并不重要。“鸡”还另有一种指称。在“鸡有一对翅膀”这个命题当中,“鸡”指什么呢?某一只鸡吗,还是所有的鸡?——看起来都行对吧?——但是别忘了,现实中是不是会存在一些畸形的生物个体呢?比如有两对翅膀的鸡(或许你会想起前些年流传的一些关于食品安全的骇人听闻的传言)——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一般而言,“所有的鸡都有一对翅膀”不会是一个真命题。那么当我们说“鸡有一对翅膀、一对足、有羽毛、有冠……”这说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先卖个关子,之后再来具体说明(为了便于大家参照,我们把这个问题记为*1)。这里我们首要明白的一点就是,“鸡”这个词的指称其实存在着丰富的层次,上面列出的还不是它完整的指称谱系(可以想一想“玩具小鸡”,也指一种鸡吗?),一些指称还会有次级的分类,完整的谱系大概会是一张树图。但是这跟“鸡——蛋怪论”有什么相干呢?其实当我们从这些不同的指称层次上分别来考虑这个问题,你就很容易看出它的佯谬之所在了。下面我们就分别来看一看这些指称层次中的问题。不过这里还要插入一个细节。那就是“鸡——蛋怪论”中的“蛋”指哪种蛋?如果它就是指鸡蛋,那么就会有人从“鸡蛋”这个词出发,解释说,鸡蛋当然是鸡的蛋,那不就必定先有鸡,再有鸡蛋了吗?关于这个问题(记为*2),你也会从后文找到答案,这里我们先权且把这个“蛋”看成是“鸡蛋”。二我们来考虑一下 “鸡”指个体的鸡的情况,现实的个体的鸡跟蛋的关系是怎样的呢?[问题1] 个体的鸡跟个体的蛋的关系考虑现实中任意的一只鸡,它一定是从孵化它的那个蛋里孵出;并且,如果它是一只母鸡,那么它会下自己的蛋。对此你应该没有疑义吧?——不存在说一只鸡下了一个蛋,然后再把自己从这个蛋里孵出来这种事情吧?!——你会迅速意识到,就个体的鸡而言,不存在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每一个鸡和每一个蛋的时空关系都是确定无疑的。所以对现实中的个体而言,“鸡——蛋怪论”根本就无法提出,也就无所谓是否成立了。其次我们来考虑所有鸡的情况:[问题2] 所有的鸡跟所有的蛋的关系说所有蛋出现在所有的鸡之前,或者反过来,所有的鸡出现在所有的蛋之前?这显然不是真的。所以,如果“鸡”指古往今来所有的鸡,“蛋”指古往今来所有的蛋,那么也不存在“鸡——蛋怪论”所提出的问题。问题1和问题2其实都是对象/事实层面的问题。通过上面的讨论大家可以看到,其实在事实层面上,生物个体的存在,其时空关系是清晰的,并不会产生孰先孰后的怪论。正因如此,问题一旦被陈明,大家都会觉得它们的结论显而易见——非常通透、绝无晦涩。那么“鸡——蛋怪论”又是在哪里出现的呢?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语言层面,从中读者应该能看出一些端倪。三[问题3] 词语“鸡”跟“鸡蛋”的关系是不是很简单呢?——一定是先有了“鸡”这个词,才能有“鸡蛋”啊——对,看起来这的确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实(*2问题)。不过这里面还是有一些小机巧。作为参照,让我们假设有一个名叫“约翰”的孩子,你能回答如下关于约翰的问题吗:先有约翰还是先有约翰的妈妈?如果你说先有约翰的妈妈,那么我要追问:如果没有约翰,那约翰的妈妈,可以是张三、李四,或是汤姆、或是艾米莉的妈妈,但她一定不是约翰的妈妈(*3),对吗?所以,再考虑一下,先有约翰还是先有约翰的妈妈?——很有意思吧?——你是不是发现了,我们在这里构造了一个非常类似于“鸡——蛋怪论”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怎么来的?这里我提请大家务必牢记本文的[问题0],因为这个问题的产生,恰恰就是因为混同了语言和对象。简而言之,在自然史当中,约翰的妈妈生了约翰,所以她一定在约翰之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问题1])。但是,在约翰这个孩子被命名之前,我们还不能把这个女性称为“约翰的妈妈”。注意[问题0],“约翰”其实是这个孩子名字(即一个词语——专有名词),名字不等于这个个体。在自然史中两个个体的关系是妈妈在孩子之前,但是作为词语的“约翰的妈妈”这个词,却必须依赖“约翰”这个词来构造。——明白了吗?——也就是说,“没有约翰,就没有约翰的妈妈”(*3),其实应该严格地记为“没有‘约翰’则没有‘约翰的妈妈’”。这意味着它其实表示两个词语之间的依赖关系,后者依赖前者构造,“鸡”和“鸡蛋”也是如此。由于日常语言不区分词语和对象,所以就会引起混淆,从而引发怪论,只要我们把这两者剥离开来,那么怪论也就不存在了。另外,严格来说,词语之间的依赖关系并不是一种时间上的先后关系。其实在约翰得以命名的同时,“约翰的妈妈”这个词就自动生成了,它们没有时间上的差值,因为我们不需要在命名了约翰之后,再专门去命名约翰的妈妈。你可以把它看成一种同步,或者校正,它们并非两个自然个体之间的关系。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通过空名来思考。假设约翰是一个独子,那么“约翰的哥哥”这个词就是一个空名,它不指称任何对象,但是我们依旧可以使用和谈论这个词。这里不存在现实相关的两个个体,但是存在着两个相关的词语。普通人第一次听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通常第一直觉倾向于给出答I,这受到鸡蛋是“鸡的蛋”这种语言心理定势的影响。当然这中间也还有其它自然认知过程的影响,比如人的日常认知基础是以我们自身为参照来构建的,能够同人类类比的动物个体在认知框架具有更基础的地位,因此我们的自然倾向就是把鸡蛋看成鸡的一种附属物。所以当被追问I击中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有点惊讶,不情愿地承认这似乎是对的。但应该注意到的是,不了解词语的依赖关系本身却仍不是“鸡——蛋怪论”产生的直接原因。直接原因仍在于问题0,即混淆了语言和对象以及言辞的不同层次上的指称。小结一下,“鸡——蛋怪论”产生自语言用法的混淆。当它说“鸡生蛋——蛋生鸡”时,它仿佛陈述的是生物个体之间的关系,即某一只鸡和某一个蛋之间的关系,只有在指陈的这个层面上,它说的是事实。问题在于它同时暗示仿佛这对于所有的鸡和蛋都是真实的,但其实上“所有的鸡”跟“某一只鸡”并不是一回事。从语言逻辑的角度说,这是混淆了个体名词和集体名词,由于“鸡”这个词同时可以用来指两者,而语言的日常使用并不会做出这种区分。另外,由于人们还有一种对于言辞就是对象的直观认识,所以也会混同词语之间的关系和它们的所指对象之间的关系,这在上述混淆的基础上蒙上了又一层混淆。“鸡——蛋怪论”的实质就是在问题0的基础上把问题1、问题2和问题3杂糅在了一块儿,一旦我们把这几个层次剥离开来,问题就不存在了,因此它其实是一个伪问题。四到此为止“鸡——蛋怪论”完全陈明了吗?似乎还没有,特别是如今大家能在网上看到的各种解释方案跟我们之前说的很不一样,所以也会有很多读者在读完之前的讨论后,仍然感觉跟自己的心理预期不太一致。这是因为这则怪论还有关另一个更烧脑的层面——类别。[问题4] 鸡类跟蛋类,哪个先有?(*1问题)没错,类别的问题就是我们前面留下的*1问题。还是先来回顾一下先前的相关问题。在[问题1]的层面上,如果“鸡有一对翅膀”指某一只正常的鸡,那么这个命题就是真命题,反之,若用它来指一只因基因突变而生出不止一对翅膀的鸡,那么它就是一个假命题。命题能够断定真假,它就是清楚明了的。在[问题2]的层面上,鉴于特例的存在,说“所有的鸡都有一对翅膀”不会是一个真命题,这应该也没有问题。在[问题3]的层面上,名词“鸡”有翅膀吗?——没有,任何一个词语都没有翅膀(比喻或是幽默绘画的方式除外,这不是本文所要考虑的问题)。这样,“鸡有一对翅膀”是不是也跟我们上面所说的一样是一个伪命题(由于复合了不同命题,所以无法判断真假)呢?为什么人们通常把这个命题视为一个自然为真的命题呢?因为人们并不是在处理前面3个问题的复合,而是在谈论类别。类别的问题跟语言密切相关,但很大程度上又超出了语言学的范畴,不过考虑到论题的完整性,还是值得一谈。首先,一个最为直截了当的判断是,“鸡——蛋怪论”在类别的层面上不成立,因为类别之间没有“生出”这种关系——鸡类不能生出蛋类!想象一下母鸡下蛋的实际过程,作为一个生物——化学——物理现象,鸡类能在同样的意义上“下”蛋类吗?显然不能吧?若按常识的看法,公鸡属于鸡类,但是公鸡不能下蛋,对吗?生物的生殖是严格地在生物个体层面上的现象,这是自达尔文以来科学界的基本认识之一。所以“鸡生蛋”这个命题不能应用到类别上。这一点其实跟我们谈论语言是一样的——“鸡“这个词不长翅膀。问题是很多读者会感到,这个看似直截了当说明还是跟自己的直觉有差距,还是有什么它没说明白的东西。要解释这种心理感受,就要深入了解类别这个范畴在人类认知中的地位。下面我尝试就此做一些尽量简洁的说明。类别既不等同于个体,也不等同于整体。这可能跟我们的常识有所抵触。常识的观点认为,类别就是由所有个体组成的整体;但同时通常人们直觉上又认为“鸡有一对翅膀”这样的命题为真。只有把类别同整体分开,后者才能成立。这样的范畴区分并不是哪个对哪个错的问题,而是一种理论上更为方便、更容易获得简洁的一致性的方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方便地谈论事物的性质,或者谈论其它一些时空序列问题。比如我们说“鸡是由红原鸡演化而来的”,这并不是说所有的鸡都是直接由红原鸡变成的。作为参照可以考虑一下:动物园里猴子会进化成人吗?——这其实就是斯威夫特大主教试图羞辱赫胥黎时犯的错误。即便严格来说人不是由猴子,而是由某种古代的类人猿α演化而来的,这同样不意味着所有α都变成了所有人。我们在谈论演化的时候谈论的既非个体亦非整体,而是类别。那么类别究竟是什么呢?简而言之,它是一种抽象范畴,是人认识世界的产物,可以称之为“认知范畴”。认知范畴连结了人类的主观认识和客观世界,是一种跨界的对象。类别通常由如下几个要素构成。(1)对象,即像鸡这样存在于世界中的客体。但是不要误以为对象一定是像鸡这样实在的生命个体,考虑一下抽象对象,比如核裂变、爱情、鬼、约翰的哥哥、永动机这些对象。(2)名称,即一个用以识别和指称某一对象的词语,我们有“鸡”、“核裂变”、“爱情”、“鬼”、“约翰的哥哥”、“永动机”。(3)一族用以认定个体的标准,这就是说个体能否被冠以某个名称。这种标准通常被理解为性质,但性质并不仅仅是归属于对象的特征集,其中有人的参与;在性质的发现和认定上,人们常常会激烈争论,标准也会一变再变。我能记得的最近一个特别有意义的事件,是2018年国际计量大会对千克的再认定,用普朗克常数来表示它。更早的一个国际事件是2006年天文学界对行星标准的修改,使曾经的9大行星变为成了8大行星。这些事件让我看到类别标准的可变性、类别的认识论特征和历史性特征。通常在认识发生改变的形况下,人们倾向于维持类别名称的稳定性,而对它的性质集做出微调。只有在性质集出现决定性变化的时候,人们才会说,当初的那个X已不再是X了。在当今世界,人们通常把性质认定的问题看成是科学问题。根据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提出的一个原则,科学具有可证伪性,这意味着科学始终是向着未来的解释开放的,今天的发现到明天就可能被修正,类别也因此处在变动之中。当然,自然本身也会发生一些超出先前常理的变化——假设我在鸡场里发现了一只有两对翅膀的动物,应该把它叫做“鸡”吗——这呼唤不同的认识标准的出现。五上述问题,有人将之视为定义的问题,因而认为“鸡——蛋怪论”也是一个定义的问题。这么说从某种角度看有合理性。现代逻辑对定义的定义是:通过一个语言中旧有的表达式将新的表达式引入该语言。——有点抽象——简而言之,这就是说,若需要定义一个新概念,就要用语言中其它人们已经熟知的概念去解释它。完成了定义的过程,其实也就是给出了一种标准,这样也就解决了个体是否适用某个名称的问题,从而回答特定个体能否归于类别的问题(注意类别仍是抽象对象)。但是,定义能解决鸡生蛋——蛋生鸡的怪论吗?——也不能。认为它能的思路是这样的:(a)由于定义解决了个体和类别的关系问题,我们就可以确定鸡类中最早出现的个体;进而(b)我们就可以比较最早的个体鸡和个体蛋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时间,然后确定哪个更早;进而(c)由于个体是类别的标志,确定了最早的个体的出现就等于确定了整个类的出现时间,因此可以确定哪个类更早出现。这种思路的问题出在哪里?第一,明确了标准就能够确定个体出现的时间,这种说法在当今的科学认识框架中站不住脚。我们都知道根据当今生物学的基本认识,种群必须由一定数量的个体来维系,特别是对于以有性生殖为繁殖模式的生物来说,还必须两种性别的个体同时存在。仅此,就提示我们,概念“世界上第一只鸡”其实是一种抽象谈论,而不是自然史的实际情况。你可以想象一下远古世界的图景,在一些原始鸟类开始演变之初,肯定是部分新的性状先出现,这个时候,“新种群”仍未和旧种群发生生殖隔离,而在后来的漫长年代里,物种的隔离才逐渐形成。另外,如果视鸡蛋为鸡的生殖细胞的话,生物的生殖细胞是在胚胎期就内在于生物体内的,是生命个体的一部分,并没有先后存在的关系。许多年前,我读到有生物学家宣布鸡在蛋先,因为鸟类是从恐龙进化而来的。19年中国科学家又论证了鸟类蛋的形成过程,因而又有人宣布蛋在鸡前。不说从鸟类到鸡类,其中仍有很大的间隙,这些谈论看起来也只是借古老的怪论推广一些科学研究的结论罢了,而不是真正为解释“鸡——蛋怪论”。基于我们所说的事实,古生物学其实不能确认真正意义上的个体的出现时间,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手段的问题,还是我们的认知——命名——概念的框架所决定的。概括成一个警句就是:自然是连续的、开放的,概念(词语)是封闭的。第二,其实这种思路已经离开了原初的“鸡——蛋怪论”,可以说它是“鸡——蛋怪论”的一种现代版拓展论题。这是因为原初“鸡——蛋怪论”来自古代,有理由认为古人并不是从对“鸡”的定义的讨论中提出这个问题的。古人(还有现代的孩子)对于“鸡”这个词的习得来自于生活经验,他们不会考虑所谓的“起源问题”。现代意义上物种的分类只有200年左右的历史,《物种的起源》则在1859年发行,基因学说的历史距今大约100年。在此之前,人们基本认为世界上的种类古往今来一直如此的。只要考虑一下《圣经·创世纪》里的故事就知道。其中提到上帝造物“各从其类”;在大洪水的故事中,诺亚把地上所有动物一公一母带进方舟。这基本上可以代表古代泛地中海文明对物种的理解,也可以代表现代科学之前人类的普遍知识模型。所以,原初的“鸡——蛋怪论”只是本文所列的前3个问题的一种纠缠混淆。目前一些现代思路试图引入科学思考,但其实却没有找准问题的重点。它仍然以为可以站在纯粹对象性质的角度去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还是触犯了[问题0]。六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我们对于类别问题的处理跟对词语的处理有点类似。这正是因为类别本身就是以词语为标记的,并且它们都不同于外部世界的对象。语言是交流工具,也是认知的工具,它是人类主体同外部世界交互的界面。尽管我们说“鸡——蛋怪论”来自语言使用中的混淆,但这其实也反映了语言固有的特征。其根源在于大脑以概念化的方式表征世界。概念是抽象的,它意味着提取共同特征、忽略细节。从目前神经认知科学的视角看,概念(及其关系网络)就是储存在大脑中的世界模型。如果我们需要将个人内在的世界模型传达出来,就得使用语言(广义的语言可以是一般符号系统)。人们会在指明某个概念时说出相应的词语,比如说“‘鸡’这个概念”,这时候,词语和概念就是一体的。最新的神经科学证据显示,内在的概念思维并不需要语言的参与,这跟语言学家乔姆斯基的看法不大一样,但即便如此,也不会降低给概念命名的重要性,因为要在公共空间里进行概念交换,仍然离不开语言。通常人们也会把概念本身视为一个词语的意义,不过对此仍有争议。已故哲学家克里普克,因其关于专名的学说著称。他认为专名唯一的功能是指称(其命名的对象),专名没有意义。很容易想见,我们不能问 “‘约翰’的意思是什么”,只能说“‘约翰’指约翰其人”。克里普克认为,专名的恰当使用是基于最初的命名仪式,之后,该专名就进入了历史,并保有这种指称关系。但是像“鸡”这样的通名不同,本文尝试说明的,正是其指称包含一个由于许多不同的相互套嵌的层次所构成的整体,意义似乎就在其中生成的。但是目前来说,词语、概念、语义和类别这几个术语之间的关系还不够清楚,学术界对此少有共识,不同的作者会根据自己的习惯使用这几个术语,由此读者也可以想见它们覆盖的范围有很多重叠。尽管如此,对象的名称是历史性地决定的,这一点我想对于专名和通名都是一样的,正因如此,我们才说原初的“鸡——蛋怪论”无涉演化学说,因为对于古人来说,“鸡”这一名称跟鸡的关系是固定的,历来如此。语言的这种多维度、多层次和抽象的特征使得它成为一种十分灵活且方便的工具,不过,它也会生成“鸡——蛋怪论”这样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