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隔离在龙仔尾
特殊时期,我住在纵谷。纵谷进入台东县的北端,在池上靠东的边缘,沿着海岸山脉到尾端,属于万安。
万安大多是客家移民,世代务农,我住的龙仔尾在万安的南端,小小的聚落,几户人家而已,稻田、菜圃,很安静的狗吠,知道有人迷了路,误闯进村子。
村口的福德祠旁有大树,树下凉亭,总坐着村里闲聊无事的老人家。
他们闲聊,也看山,隔着大片的稻田,远远望着中央山脉耸峻的大山,是南横入口的舞乐群峰,落日时分有非常惊人的霞彩变幻。老人家们看惯了,不觉得稀奇,多回家吃饭了。我便坐在祠堂树下看我觉得每天都稀奇变化莫测的晚霞余光。
那是三级警戒的时刻,规定必须随时戴着口罩。要保持社交距离,到超市买东西排队,人与人之间都有一米半的距离。
原来,不只山脉是隔离,海洋是隔离,河流是隔离,沙漠是隔离。
原来,传染病也是一种隔离。
02隔离,可以阻挡什么?
新冠疫情,是人类史上一次规模巨大的病疫,三年间,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如何发展。我们不知道如何隔离,如何防范。全世界都是疫区。隔离?要到哪里隔离?
疫区是一个界限的概念,国家也是,县市、乡镇,都有界限。
从池上往北,车程二十分钟到富里,富里在花莲县,所以,池上和富里之间有县界。
界线给我们一个误解,以为可以隔离,然而,疫情在全世界蔓延的时候,忽然发现,人类在地球表面上划分的界线,似乎没有了意义。
一次全球不能幸免的疫情,让每个隔离的地区更努力防卫,希望能阻绝疫情,希望隔离在疫区之外。
那一条隔离的线,可以阻挡什么?
03时间是不是一种隔离?
感谢这个十几户人家的聚落,让我觉得“隔离”也可以这么美好。
七月初,一期稻作收割,会听到远远的稻田里拖拉机的声音,许多白鹭鸶跟在拖拉机前后,争抢着啄食被机械惊吓逃出的昆虫。
我走在龙仔尾,没有感觉到疫情。我在想,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高山之巅,树林环抱的溪谷,小小的岛屿,是不是也有很多像龙仔尾这样安静的聚落,没有特别感觉到隔离的痛苦?
我被大片稻田隔离,被长长的纵谷的风隔离,被晨昏的旭日与夕照隔离,被卑南溪入海的远远余光隔离,被七夕晚上满天繁星的银河隔离,被午后汹涌的云瀑隔离……在这样浩大广阔的天地间隔离,为认识和不认识的众生的逝去诵经。或许,前世与今生的隔离,让我听不到上一次繁华盛放时的蝉鸣……或许,我静下来,还听得到来世没有惊恐怖畏的笑声。时间是不是一种隔离?
04隔离,可以这么美好
我在龙仔尾的时候,心想:我可以把全世界惊慌的人都带到龙仔尾吗?社交距离,让我想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他说的“息交绝游”,其实是某一种意义上的“社交距离”吧。
我也想到他幻想出的“桃花源”世界,一个在现实如此不完美的战乱中创造出的“乌托邦”。“乌托邦”本来是一个假托存在的“邦国”,柏拉图在哲学里创造了“utopia”,陶渊明却指证历历,说明“桃花源”真正存在,那条“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路通往一个被“隔离”的世界,不只是空间的“隔离”,也是时间的“隔离”。住在那里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所以是在秦代的大战乱时代就选择了与外面世界“隔离”吗?
大疫期间,我在龙仔尾,觉得是自己的“桃花源”。
隔离,可以这么美好。保持社交距离,这么孤独,完完全全跟自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