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云：“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女子不论美丑，一入宫就被嫉妒。

秦始皇大概不好色，所以司马迁只记录他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皇后、妃嫔却未能青史留名。

汉高祖刘邦无疑好色成性，故而后宫争宠激烈。最终，吕雉“母凭子贵”微弱优势胜出，升级为皇太后便肢解了戚夫人，而其他受宠妃嫔也被囚禁饿死了。

汉文帝似乎不好女色，在《史记》中有据可查的女人共四个：代王后、窦太后、慎夫人、尹姬。但汉文帝又是出名的同性恋，司马迁给罗列的“中宠臣”较多，“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

汉文帝皇后窦漪房对权力的把控毫不逊色于吕太后，在景帝和武帝两朝体现尤为明显。汉武帝继位之后，任用窦婴、田蚡、赵绾、王臧，推崇儒术放弃道家。岂料，窦太后不动声色地将汉武帝任用官吏一锅端了。可以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不动则已，一动惊天动地。

而司马迁明确汉文帝异常宠爱慎夫人。作为皇后窦漪房，乃至后来的窦太后对待慎夫人却不像吕太后那样残忍肢解戚夫人，这是为什么呢？

在司马迁笔下，汉文帝的四个妃嫔分别为：代王后、窦太后、慎夫人、尹姬。

代王后很可能不受汉文帝刘恒待见。

“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代王后在刘恒尚为诸侯王时便去世了。堂堂代王后，司马迁竟然未能留下姓甚名谁。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等到代王刘恒被拥立为皇帝时，代王后所生四子相继病死。由此，不仅代王后所生四子离奇死亡让人心生疑窦，甚至关于代王后之死也让人生疑。

有关代王后大概猜测如下：其一，代王后或许为吕氏女，毕竟吕后在位时强制“刘吕”配。这也导致了代王后所生四子在刘恒登基之后被逼“夭折”。

其二，代王后死在窦太后受宠之后。“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窦漪房到了代国之后，代王只宠爱她一人。这意味着代王后失宠，所以抑郁而终。又或者因为代王后之死，所以窦漪房才被吕太后遣送到身边。

至于尹姬，司马迁惜墨如金，只作为配角偶尔被提及。

而按照《梁孝王世家》记述推测，汉文帝或许还有两位夫人。“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汉景帝刘启与梁孝王刘武均为窦皇后所生，而刘参与刘胜则是其他夫人所生。

刘参、刘胜既非窦皇后所生，在《外戚世家》中明确也非慎夫人、尹姬所生，以此推断汉文帝或许还有两位不知名的夫人。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窦姬出身农耕之家，吕太后时被召入宫侍奉。言外之意，窦姬就是吕太后身边的宫女。“良家”指家庭从事非工商等行业，而以农耕为主。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吕太后遣送宫女出宫，每个诸侯王赏赐了五人。这意味着吕太后把宫女安插到诸侯王身边做眼线。

“窦姬与在行中”——窦姬也在被遣返的名单当中。由此可见，窦姬当时比较受吕太后信任。吕太后大搞“刘吕配”，诸侯王王后均为吕氏女，还有必要安插亲信吗？据此推测代王后可能遣送窦姬前死去了。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宫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吕后本纪》）——吕太后把吕产之女许配给赵王刘恢，随从宫女都是吕氏一门，她们专权跋扈，暗中监视刘恢。

刘恢起先受封为梁王，戚夫人之子赵王刘如意被毒死后调任为赵王。这些吕氏女专权跋扈、明目张胆，反而不利于监控诸侯王，所以吕太后才安插宫女。这也是窦姬被安插在代王身边的一种推测。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窦姬老家在清河县，此次出宫想到赵国去，可以距老家近一些。所以，窦姬疏通关系，跟负责遣返宫女的宦官头目说：“把我写进派往赵国名册上。”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毕竟人微言轻，宦官竟忘记了此事，窦姬的名册因此错放到了代国的行列中。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宦官将窦姬放到赵国行列，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窦太后，更不会存在汉文帝刘恒了。大汉历史或许就此改写了。

“当行，窦姬泣涕，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当公布了行程安排，窦姬哭泣着埋怨宦官不愿意去往代国。最后，窦姬在威逼之下启程前往。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到了代国之后，代王刘恒唯独宠爱窦姬。“独幸”大概三层意思：其一，吕后安插了五人，唯有窦姬受代王刘恒宠爱；其二，代王后由于窦姬的到来而受冷落；其三，代王刘恒彻底征服了窦姬，把“眼线”变成了自己人。当然，所有这一切大概与窦姬被逼有关。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起初，代王刘恒没有被拥立为帝，代王后就已死了。参照《孝景帝本纪》，“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汉文帝刘恒在代国时，前后（指代王后）生育了三个男孩，等到窦太后受到宠幸，前后便死了。

关于代王后死亡的时间，以上两处说法比较模糊，无法准确推测代王后死亡时间，也就无法断定代王后的确切死因。

汉景帝生卒年为前188年~前141年。而汉文帝于前180年称帝，窦姬跟汉文帝还有长女刘嫖。由此推算，窦姬从宫女入代为妃到汉文帝称帝差不多十年时间。

窦姬受代王独宠，代王后离奇死亡，难道是巧合？代王后之死以及代王后四子之死，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窦姬，即后来的窦太后。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皇后姓窦氏”，从《孝文本纪》来看，窦姬成为皇后固然是母凭子归，但同时也得到了汉文帝生母薄太后的支持。

上行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席坐。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适所以失尊卑矣。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汉文帝游玩上林苑，窦皇后、慎夫人陪同。由于慎夫人受宠，在宫中常与窦皇后平起平坐。

古代凡事讲究等级秩序和礼仪规矩。妃子与皇后平起平坐，可见慎夫人极度受宠。当然，司马迁此处给人印象，以为窦皇后温良贤淑，不计尊卑，堪称贤后楷模。

上林郎官按照惯例，把慎夫人座位安排在与皇后对等的上席。中郎将袁盎看见了，把慎夫人座位撤至下席。慎夫人恼了，不肯入下席就坐。汉文帝也怒气冲天，拉着慎夫人回宫了。

袁盎撤席惹怒慎夫人，汉文帝大为光火。故事到了高潮。这原本是突出袁盎坚持大义原则，却侧面反映了慎夫人备受荣宠。

袁盎追上去汉文帝解释道：“皇帝，您已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能与皇后平起平坐呢？您所作所为给慎夫人招来祸患，‘人彘’一事就是前车之鉴啊！”

“人彘”是指戚夫人。戚夫人仰仗汉高祖刘邦的宠爱，与吕后争宠，还想换掉太子。所以，刘邦死后，吕后残忍地将戚夫人剁掉四肢，熏瞎眼睛，弄聋耳朵，又灌了哑药，最后扔进厕所里。

“人彘”事件距离汉文帝继位十几年而已，经袁盎一分析，汉文帝立马心惊肉跳。“上乃说”，汉文帝冷静之后，对袁盎的提醒感到欣慰。汉文帝并将袁盎的话转告慎夫人。

“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慎夫人赏赐了袁盎黄金五十斤。司马迁寥寥数语既说明了慎夫人的聪慧，领悟到袁盎进谏的意思；赏赐袁盎又表示向窦皇后“服软”。

倾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而歌，意惨凄悲怀。——《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又过了一阵，张释之升任中郎将。跟随汉文帝到了霸陵，文帝站在霸陵的北面眺望。当时陪同随行的人员还有慎夫人，汉文帝用手指示着通往新丰的道路给她看，并且说：“这便是通往邯郸的道路啊。”接着，让慎夫人弹瑟，汉文帝自己合着瑟的曲调而唱，心里很凄惨悲伤。

在《张释之列传》中这部分内容颇让人费解，其中深意至今没有琢磨透。首先，明确了慎夫人相对尹姬、窦皇后擅长歌舞。其次，“生当同床，死则同穴”，霸陵是汉文帝刘恒的陵寝，慎夫人陪同察看，说明宠爱无以复加。

在《张释之列传》中，前文为“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刘启与刘武两兄弟共乘一辆车上朝，到了司马门没有下车步行。在此遭张释之阻止和弹劾。汉文帝向张释之求情也未能饶恕，最后薄太后下诏赦免才算完事。

承接后文则是汉文帝感慨死后如何保证不被盗墓，张释之说“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假如里面没有什么引起人欲望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棺，又有什么忧虑呢？所以，汉文帝墓葬极其节俭。

汉文帝给慎夫人指向赵国邯郸，因为慎夫人是邯郸人。在《外戚世家》明确：“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慎夫人、尹姬均为邯郸人，且没有子嗣。由此可知，慎夫人与窦皇后均为赵国人，而慎夫人即使再受荣宠也无法动摇皇后的地位。

慎夫人受宠却未遭窦皇后嫉妒，猜测原因还有以下几点：

第一，慎夫人为人谦逊。

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帷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史记·孝文本纪》

“绨衣”为材质粗糙的衣服。“曳地”为拖到地面。“文绣”为刺绣华美的丝织品或衣服。“帷帐”为帷幕，床帐。

汉文帝平时穿着质地粗厚的丝织衣服，所宠慎夫人也不准穿长得拖地的衣服，所用的帏帐不得绣彩色花纹，以此来表示俭朴，为天下人做出榜样。

此话表现了汉文帝俭朴。而从另一方面也证明慎夫人很知趣地迎合汉文帝，同甘共苦。既以色事人，又善于揣测君心，所以深得汉文帝宠爱。

第二，慎夫人没有子嗣。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史记·外戚世家》

这点尤为重要，慎夫人没有子嗣对窦皇后构不成威胁。

而戚夫人生了刘如意，仅仅因为高祖的一句“如意类我”，戚夫人“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而且“几代太子者数矣”。这让吕后提心吊胆，后来张良谋划才算是保住了刘盈的太子之位。而慎夫人无子注定与窦皇后关系不会恶化。

第三，慎夫人与窦皇后同乡。

在《外戚世家》中，“窦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此处明确慎夫人、尹姬是在窦皇后因病失明后才得以受宠。

慎夫人、尹姬与窦皇后除了同为赵国人，或许交情更深。

窦皇后与慎夫人联手共同抗衡“中宠臣”，这点尤其重要。

《佞幸列传》开篇点题，“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不仅仅是女性以色谄媚，士人、官宦的男性也有如此的。“孝文时中宠臣，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汉文帝时中宠臣尤其多，士大夫为邓通，占星望气的宦官赵同，性情敦厚的北宫伯子。

从子嗣数量来看，汉文帝确实不好女色。但是，邓通却是汉文帝的同性之好，甚至是“梦中情人”。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孝文帝梦欲飞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裘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自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史记·佞幸列传》

邓通蜀郡南安县人，因会持棹摇船担任了黄头郎。汉文帝做梦想要上天，不能飞升，有一黄头郎推他上了天。回头看那个人腰带下的衣背缝穿了个洞。汉文帝梦醒后就到渐台去，按照梦中情景默默观察寻找推他上天的那个黄头郎。当看见邓通时，见他的衣服后面穿了个洞，正如梦中所见。

“邓通无伎能”，但“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没有什么技能，却能吸引汉文帝经常串门到邓通家做“游戏”。至于什么游戏，司马迁未能明确，不过这句话似乎隐晦地揭露了汉文帝的同性嗜好。邓通“独自谨其身以媚上”——靠自己身体取悦汉文帝，所以汉文帝动辄赏赐邓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

史学家通常认定汉文帝生活俭朴，其实也不尽然。汉文帝赏赐邓通，以及授权铸造钱币，在后宫节俭的财富不够浪费在邓通身上的。

所以，邓通才是汉文帝的最爱！

而窦皇后年老色衰以及眼瞎，面对汉文帝的另类爱情无能为力，于是引荐了慎夫人、尹姬以挽回浪子之心，这不是没有可能。

这或许是慎夫人虽受汉文帝宠爱，却未遭窦皇后嫉妒迫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