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远山淡淡，一支不大的队伍，在群山间迤逦而行，前面带队的是一名指导员，好像此前见过面。还有一个，是沈德纯的部下，大伙都叫他为张干事，方靖是认得他的。而方靖骑了一匹栗色战马居中，后面一个排的战士，是护送方靖的。方靖的内心，多了几分犯人起解的感慨来，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苏三了。可此时，方靖的他内心里，却没有多少想唱戏的冲动。

或许是第一天的缘故，也或许是吃过中午饭才出发的，第一天他们竟然就走几十里路，便停在了一个小村庄，方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烟雨之中，哪儿还有来处？

刚刚进村，一个中年男子便热情地查看了他们的介绍信，把他们安排到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里并没有住农户，看来应该是他们的一个交通站之类的所在吧。不大一会，村长又送来些粮食、蔬菜，还有两个鸡蛋。方靖心中暗笑，这伙人，可真吝啬，这么一大群人，竟然只买了两枚鸡蛋，哪儿够塞牙缝的啊，有可能又是那种鸡蛋丝白面汤吧。

方靖想着可笑心事的时候，小李早已给他端过来一盆洗脸水，让他洗一洗，坐下来休息一会，自己则麻利地拿起方靖的行李，进了一个房间，给他收拾去了。方靖的内心，又波动起来，他这个犯人，共产党这边，应当算是个高级罪犯吧，而这种押解方式，也算人性化，远比董平、薛霸押解林教头要文明得多。

其实，方靖除了感觉到稍稍有一点冷之外，并无什么疲惫，走了半天路程，他骑在马上，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比起众人来，他轻松多了。可方靖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在荆门前线，猛然离开自己熟悉的战场，进入到一个新天地、新团体中时，他感觉到莫名的可怕，又有几分惊奇。然而，近一个月过后，他感觉到的是迷茫，是对自己生命前途的迷茫，也是对这个新团体的迷茫，他始终不理解，这样一群人，和当年的红军有什么区别，和抗日时期的新四军，又有什么区别，这个要建立新国家的新团体，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他们对自己，到底会如何？

不得不说，方靖是战犯中的后知后觉者，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分清共产党与国民党争夺天下，俨然不同于当年的中原大战，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军阀历史闹剧。他渴望着他的敌人如同他的委员长对待冯玉祥、孙连仲、韩复榘等人一样，然而，那种方式，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更不懂得，共产党人所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

就在方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李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堂屋内，只坐了方靖和指导员、张干事和小李四人，战士们则是在院子里就餐。四个人的饭菜是一个样子的，一碗大米粥，一盘小青菜，外加两个杂面馒头，不是旋蒸制的，而是馏热了的，不过倒也馏透了，并没有生硬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战士进来，无声地把一小盘炒鸡蛋放到了方靖面前，方靖内心里笑了，心想，原来不是打面汤用的，而是炒这么一小盘让他们四个人吃，两个鸡蛋，一人半个，也够寒酸的了。方靖想着这些，也不管许多，闷着头只管吃。

张干事看了看方靖的样子，知道他肯定误会了，于是把那一小盘火箭鸡蛋又往方靖面前推了推，说道：“方军长，请吃。”

方靖笑了笑，说道：“你们吃，你们吃，我饭量小，已经吃饱了。”

张干事笑了起来，说道：“方军长，看来你误会了，我们送你到开封这趟公差，一路上的生活标准是有规定的，我们是五分钱的标准，也就是过去说的五百块，而你的标准是一毛，因而是要加两个鸡蛋的，否则的话，这钱就花不完了。”

方靖点了点头，对于解放军的伙食标准不同，他还是很理解的，但他还是把那盘子鸡蛋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连声说着：“你们吃，你们吃。”说话时，早已停下筷子，也放下了碗。

张干事看了小李一眼，笑着说道：“方军长既然吃饱了，那也好，你一会给他收拾一下，明天早上热了再吃。”张干事说着话，又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来，递到方靖手中，说道：“这是按规定发的，一天一包，你要是不够的话，可以向我要，也可以到我们经过的集镇上去买。”

小李一见，笑了起来，说道：“张干事，方军长是不抽烟的，前些日子发给他的烟，他都给他的那些部下了。”

张干事呵呵笑了两声，回头和那个指导员商量道：“要不，把烟钱折合进方军长的伙食里吧，也免得我们在路上给他买烟了。”

指导员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张干事的说法，整个过程中，方靖一言不发。不多一时，小李端来了洗脚水，方靖懒洋洋地脱下袜子，把双脚放进温热的水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犯人，比林教头待遇稍好一些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