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小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如同少妇的幽怨,更如幼子的呜咽。山野人家的院落里,安静中有些阴冷,生机中有些萧条,方靖缩了一下身子,还好,万敌女人给的这床被子,不薄,盖上去足以抵挡着这淡淡的春寒。
方靖是住在这户人家正房的东间,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但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方靖以军人的警觉判断着,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已经上了床,睡觉了。但大门外有两个战士在站着岗,房山后面也有两个,方靖能听到有人踏动脚步的声音,他确认是两个。而每过半个小时左右,便会有一点淡淡的光芒投进院子里,然后是一队士兵经过,还和门前屋后站岗的士兵说上两句什么。方靖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民兵巡逻吧。

对于自己这个中央王牌军的军长,他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虽然他们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回去做策反工作,不强调再发表什么声明,也不再强迫自己给熟人写信了,然而,还没有翻脸。或许还没有到真正翻脸的时候,毕竟自己还没有见到他们的大官;或许自己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吧。方靖想,当初自己的部队俘虏了其他部队的长官,不也是这个样子吗?先礼遇有加,温文尔雅,施以温情之手,绽放笑脸如花,到了最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莫不如是。
然而,方靖还是努力地找出了一点不同,那就是,自己的兵如果抓到自己这样的大官,首先要干什么?搜腰包,把值钱的东西先搜刮一空再说。自己的士兵,如果要押解这样的人到总部,会如何办?肯定就是董平薛霸嘛,不仅要吃他的喝他的,一言不和,给他点颜色看看,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哪儿有可能让你骑马,悠哉悠哉,人家自己步行啊?哪儿有可能给你捧茶倒水,像爷一样伺候着啊。
方靖想着这些,听着窗外的轻轻风声、雨声,也就慢慢地入睡了,他觉得,自己不过是这春天里的一叶小草,能维系多久生命,是要看田主人的手,是不是留情了。
天明的时候,方靖还是吃下了那一盘已经热过的炒鸡蛋,又喝了一碗白面汤,精神也好了许多,内心劝说着自己,只管走路,莫问前程,是沟是崖,自己已经说了不算了。

这个时候,那个村长模样的人又来了,腋下还夹着一个算盘,一个管理伙食的给张干事报了报采购的东西和住宿费用,张干事干净利落地拨弄了几下算盘珠子,笑了笑,说道:“青菜、住宿外加油盐酱醋,折合现金总计两块五,馒头、加上面粉,折合小麦17斤零3两,另外,借你们蓑衣,是给你们钱,还是我们回来时还给你们啊?”
那个村长笑了起来,说道:“军民一家亲,借件蓑衣,就借了吧,你们过几天回来,给我捎回来就是了,出门在外的,哪儿可能预备那么多东西嘛。”
说话时,那个管理采购的干部已经认真地给村长打好了条子,递给张干事过目后,张干事郑重地递给那个村长,村长满意地装了起来。
指导员已经把蓑衣给方靖披在了身上,说了声:“大伙注意,出发了。雨天路滑,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说着话,便扶方靖出了院子门,又扶方靖上了马,这才和那位村长挥手告别。
小雨依旧下着,方靖披上那件蓑衣,感觉到身子仍然有些发冷,然而,他看了看,无论是走在他前面的张干事和指导员,还是为他牵马的那名小战士,都没有披雨衣。而小李牵的那匹战马上,却盖着一件雨衣,那上面驮的,是他的行李。而方靖更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行军队形,已经不同于昨天了,前面有三个战士,和他们拉开至少800米以上的距离,而且是呈武装搜索队形前进的。后面有两名战士,和这支小队伍,也保持着约500米左右的距离,并且,其他的战士,也不是跟在自己身后了,而且是前后左右都有人。
就在这时,指导员猛然说了一句:“停!”众人一惊,也就停下了脚步,并迅速地摘下枪来,拉响了枪栓。那匹栗色战马竟然也如同听懂人话一般,猛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如果方靖不是常年骑马打仗,还真的有可能给顺势掀翻下马来,一头扎在地上了。
方靖稳了稳神,往前面望去,原来是一道不宽的隘口,两面怪石嶙峋,是个险要去处。再看前面三个士兵向后面使着手势,意思是安全了,可以走了。指导员这才说了声:“走,快速通过。”
细雨如织,风声呜呜,没有人说话,大伙紧张地在风雨中疾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终于通过了那道险要隘口。指导员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头对坐在马上的方靖笑了笑,说道:“对不起了,方军长,事先没有向你说明。据地方政府的同志提醒,就在这个隘口处,前几天发生了十几名国民党游兵散勇抢夺财物事件,为了安全,我们也只好荷枪实弹、武装搜索前进了。”

方靖轻声说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