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老实一大早就被热情的同僚虎文岭派了辆真正的大马车送到了苦县县城,可还是来晚了一步,二弟王廷玉和李黑子,随同陈州驻军军官一同到亳州董族长那儿,参加会议,商洽以董旅正规军为主,四省多县同时展开活动,不给悍匪张寡妇以可乘之机,让他无藏身之处,然后聚而歼灭之。
陈老实无奈,心想,自己再跑到亳州,恐怕也见不到二弟王廷玉,更何况李黑子还一直跟着,说话难免不漏风。李黑子那人,要是知道了这事,不说法办外甥丰子泽,一顿毒打外加上百块银圆的讹诈,肯定是少不了的。陈老实叹了口气,再寻虎文岭的马车时,人家的伙计,把自己送到了苦县县城,就算完成了任务,哪儿还会再等他啊?陈老实无奈,摸了摸布袋,只有一块银元和几个小钱了,于是摇了摇头,便步行出了城。走小路,苦县县城离皇王寨也就是八九十里地,现在正晌午时节,走快点,上半夜也就能到家了。

陈老实一路想着心事,一路走着,初春的天气是个好时节,和畅的春风,温暖的阳光,让人倍觉舒适,走起路来,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了。陈老实脱下身上的薄棉袄,搭在肩膀上,紧了紧夹裤腰带,走起路来,又有了几分精神。
临近黄昏的时候,陈老实已经走到了离清河县城三十里开外的武台镇,据说这是当年夏帝太康伐东夷、筑台誓师之地,因为时代太久远了,并没有留下什么可考的遗迹。不过,如今这里也成了一个大集镇,往北通苦县县城,往东三十里外,就是糊涂岗了,往南是清河县城,往西有一条不宽的路,转上几个弯,大概也就是三十多里地的样子,就到家了。
陈老实在街口,喝了一碗凉水,买了两个烧饼,稍稍休息了一会,看看西边的天渐渐暗淡下来,哪里还敢停留,急忙站起身来,放下一个铜板,便向西街走去。
出了武台镇西街,便是一大段黄沙地,人烟稀少,远近的村庄显得有些模糊了。陈老实穿好了棉袄,把没吃完的一个烧饼,放到了怀里,看了看前后没人,又到路边撒了泡热尿,勒紧裤腰带,这才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
月亮出来了,在淡淡的薄雾里显得那么的冷清与遥远,空气里湿漉漉的气息迎面扑来,打在陈老实的脸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陈老实下意识的抹了几次,总也抹不去,倒是在脸上结成了小水珠,痒痒的,惹人心烦。远远的,有几声寒鸦的叫声传来,陈老实打了个冷战,又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加快了脚步。

越是害怕,陈老实越是想起死人的事儿来,先是爹娘死时的模样,然后是老婆临终时的样子。那女人,啥都好,就是不能生育,眼看着四个兄弟和两个妹子都儿女成群了,自己这个老大家,还是光秃秃的两个人,老婆就哭,白天哭了,晚上哭,哭着哭着,就哭出一身病来。有几回,老婆还劝劝他,学学田老三,才找个小的,生个孩子,她养活,还说自己一定要比田老三家的大老婆强。
可陈老实和田老三不是一号人,自己对自己管得严,田老三干那些偷鸡摸狗乱串门子的腌臜事,他干不了。有一次,田老三还跟他带回来一个女的,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说是西乡逃荒来的一个寡妇,还没有开过怀,让自己收了她。陈老实坚决地拒绝了,说,你嫂子正生着病呢,你这是要气死她啊,就把那女人打发了。后来,田老三就给她找了个家,也就是他堂弟田茂德,人家都生一女一男俩孩子了,听说又怀上了,田老三说起一回,后悔一回,这么好的事,一分钱不要,娶个小的,到哪儿去找啊?
或许自己也就是这命了,陈老实尴尬地想着,又加快了些脚下的步伐。这几年,虽说太平了,小股的土匪、刀客被李黑子弹压下去不少,也剿灭了一批,杀了一批,招安了一批,清河县境内,土匪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可不敢保证外地流窜来的刀客,或者是小股的土匪,三五人一伙,化妆到了清河县境,做上一两票,便逃之夭夭了。更有像张寡妇这样的悍匪,手下有几百条枪的,敢和官府对抗,飞马杀进清河县境,骚扰上一回,也是有可能的。昨晚上血洗了糊涂岗下的胡家洼子,就是一个好的例证。
陈老实想着这些,自己倒笑了起来,心想,这一会怕水,一会怕鬼,又一会怕匪的,都是自己吓自己,自己一个大男人,怕个啥。
陈老实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心里越是害怕,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一处麦秸垛后发了出来:“好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是人,不是鬼。”
陈老实惊吓得心都快跳了出来,想跑,脚却迈不开了。借着月光,陈老实看到,麦秸堆里,确实有一个女人,露出个头和两个光光的肩膀,披散着头发,脸色发白,浑身哆嗦着,嘴里依旧说着:“好人,我是被人抢了,扔到这儿的,救救我吧,是真的是人,不是鬼,你过来摸摸我,我身上有热气。”
陈老实已经吓得发呆了,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女人,从那堆麦秸中站了起来,竟然是赤身裸体的一个年轻女人,那身子,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不比自己老婆刚进他家时差,胸脯饱满而挺拔,一看就是那种没有开过怀的。陈老实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吓傻了。
那女人走到陈老实面前,伸过手去,用力拉着,嘴里依旧说着:“好人,我是人,不是鬼,我这手是热的吧。好人,我是好人家的媳妇,可怜可怜我吧,俺家里人全被土匪杀光了,他们强使了我,又扒光了我的衣裳,怕我跑了。他们把我丢在这儿,说等他们抢了下一家,再回来抓我。好人,我们赶快跑吧,要不然,他们回来了,你我都活不成。”
那女人急切的气息和虽说有点冰冷,但却有温度的小手,一下子让陈老实活了过来,他急忙站起身子,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给那女人穿上,又慌里慌张地脱下外层的夹裤来,那女人也不客气,三两下便套在了腿上,遮着了羞。这才拉起陈老实的手,说道:“他们从东边来,往西边去了,我们往南跑吧。”

陈老实还会有什么想法,急忙跟着那女人,向南边的小路上跑去,隐隐约约,陈老实听到从西北方向一个村子里,传来几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