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下停停,这支小队伍一直在烟雨里走着,每天所走的路程都不远,细心的方靖已经发现,他们中途住宿的几个小村庄是临时安排的,不是什么大的集镇,条件也没有大集镇上好。但当地村民的精神面貌却不同于他们部队所驻守的地方,是肯定的,也没有人如躲避“反兵”(老百姓称土匪刀客或者是国民党的游兵散勇)一样躲避着他们。无论走到那里,人们都会对这支小队伍投来尊敬和善意的目光,让方靖不禁想起黄埔军校和北伐时期,那些党代表来,或许是出于某种冲动,在共产党员身份的同学向他接近,给他讲共产党的理论时,他也曾一度激动过。可随着校长蒋介石到学校的一通讲话,说什么只有先总理的三民主义才适合中国,苏联的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中国有中国的人民,中国有中国的革命理论,先总理的三民主义,就是最适合中国国情的革命理论,云云,然后就大喊口号,打倒这个,打倒那个,方靖昙花一现的进步,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其实,方靖和好多国民党高级将领一样,是不过问政治的,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好好地为委员长卖命,委员长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自己也就有了荣华富贵的保障。如果要从这些将领心中找出什么革命理论的闪光点来,那实在是太难了些,因为他们是把所谓的革命当成了发家的手段,当成了维系他们荣华富贵的手段。故尔,对于这样一群人改造才是最难的,要远比康泽、沈醉那样的特务还难,因为那些人有信仰,虽说是极其坏的信仰,但若是认清而后回头的话,那定然是马力十足的。而对于方靖这类的战犯而言,也只能算是“榆木疙瘩”式的人物了,他们的开化,或许就有些寂寂无声、而没有多少精彩纷呈的故事可言了。
今晚住宿的这个村子,同样是个小村子,住宿的这户人家的院子也不大,收拾得倒也干净利索。一家五口人,一个老女人,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孩子,从穿着上来看也是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老女人一见来了这么多人,一时竟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不像此前的几户人家有章法,看来他们是极少接待这种公差的,而他的儿媳妇和两个孩子也躲在磨坊里,没有出来。方靖能看到,那个年轻女人正领着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在推磨,而那个小一点的孩子则趴在门框边看着进来的人,箩筐上放着的面箩里还有半箩麸子,应当是那个老女人正在罗面的。

跟着他们一同进来的男人憨厚地笑着,对他娘说:“这是领导派来吃派饭的,晚上在咱家住几个,在我三叔家住几个,一晚上也就过去了。”那老太太听了,这才缓过劲儿来,招呼着大伙进了院子。那男子也把两匹马给牵到别的地方去上槽了。
方靖进了那家人的堂屋,感觉到有一股潮湿而发霉的感觉,下了这么多天,这种味道好像到处都是,方靖虽然有些不适,可也只得忍了。而小李已经把他的行李抱了过来,看了看还没有腾出床铺来,便把方靖的行李放到一旁,忙着给方靖烧水去了。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男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提着些蔬菜,还有几枚鸡蛋,方靖内心里又笑了一回,看来,还是老样子啊。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接待以及结算方式。
而张干事却把那男人喊到自己面前,轻声问着:“你们这里还没有土改?”
那男人摇了摇了头,说道:“乡里派干部来过两次,正在动员着呢?我们这儿离县城远,也没有什么大地主恶霸,全村一百多口人,就俺三叔家的地多一点,他也说过,拥护共产党的领导,把多余的土地拿出来,分给大伙就是了。”
张干事笑了起来,说道:“看来,遇见了一名开明地主啊。”
那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三叔,是开明,不过,他不是地主,干部说了,就他那些土地,是富农,开明人士。呵呵,一个教书先生,自然是开明人士了。”
张干事略显为难地说:“这样一说,你们的农会组织还没有成立,我们这账,就不能打白条了。要不这样,我付给你们现金,你呢,给我出一张证明,如何?”
那男子想了一下,说道:“也行,也行,乡里的干部到我们这儿来吃派饭,也是结算现金的。不过,磨上的麦子,是从俺三叔那儿借来的,条子我也不会打,你还是写好了,我签名画押就是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方靖的心在翻腾着,他想起了红军时期的“打土豪、分田地”来,不禁问了一声:“你们,不杀土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