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武回忆录:冀中军区来了特殊人物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3-20 11:10:41

一九四五年新年伊始,我们冀中军区来了一位特殊人物。

此人身材肥大,蓝眼珠,高鼻子,头扎白毛巾,身穿冀中老百姓的上布褂子,看上去显得很滑稽,也很气派。

他挺胸走到我的面前,用夹带异腔的中国话说:

"将军!见到你,我感到十分荣幸!"

随即"啪"的一声,两脚一并,行了个举手礼。

"盟军观察员艾斯·杜伦中尉。"

翻译向我介绍说。

实际上,在这位美国军官来到之前,上级已经把他的有关情况通知给我们了:

盟军观察组是去年十一月十三日从延安到达晋察冀军区的。

在那以前,他们到过重庆、西安等地,"观察"过大后方的蒋介石的军队。

现在,盟军观察组把杜伦中尉派到冀中,来"观察"在敌后作战的八路军。

到冀中考察前,杜伦上尉在晋察冀军区住房门前留影,河北阜平

杜伦中尉原是美军陈纳德部队的,在我国杭州度过童年,因此,会讲一些中国话。

他奉命来了解冀中的敌我斗争情况,说是为将来盟军在中国对日作战作准备。

按照晋察冀军区的要求,我们尽可能地为他的考察工作提供方便,找来了一位名叫马振武的同志给他做翻译。

杜伦在平汉路西化装成冀中百姓的模样,由那里的部队派人护送,过路后,又由我们冀中部队派人用牛车把他接来。

乔装的八路军武工队护卫杜伦向冀中进发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

"欢迎你,杜伦先生!我们这里,条件可不好噢!来,洗把脸,休息休息。"

杜伦把头上的毛巾抹去,露出黄头发,洗完脸之后,坐了下来,刚呷口茶,就放下茶碗,朝我翘起大拇指,说:

"将军,想不到你们八路军的指挥员都这么年轻!顶好!顶好!"

听得出,杜伦的语调里既有惊叹和恭维,也有轻视和怀疑。

我笑问:

"杜伦先生此次来,有什么要求吗?"

杜伦掏出一块白手绢,使劲抹着下颌和脖子,声音很响地说:

"日本不行了,我们美国有力量,我们要在中国的渤海岸登陆,要在冀中实施空降,把日本人赶下海去!

将军,我想看看你们的部队,了解你们在平原上是怎样和日本人作战的。

我还想到保定飞机场,到天津杨柳青铁桥看一看,以便叫我们的B25轰炸机来轰炸。总之,我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冒冒险!"

杜伦说到美国的轰炸机时,大概是因为激动,情不自禁地把一只手高高举起,食指伸出,指向屋顶,颇为自豪。

我告诉他,欢迎他去参观冀中军区的部队,如感兴趣的话,还可以钻钻冀中平原的地道。

但是,保定机场和杨柳青铁桥那里是日军占领区的腹地,也是他们重兵驻守的目标。

去那里,一旦被日伪发现,那就难保平安。

要相信日军对于生俘一个美国军人是非常感兴趣的。

也许,日本人的耳目已经侦知他的到来了。

"喔?"

杜伦一惊,喃喃地说,"对的,对的。还是不去好,不去好!"

少顷,他用英语向翻译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他说得很快,有时还把两手摊开,肩头一耸,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翻译把他的意思告诉了我:

杜伦认为,日本陆军的攻击能力是世界一流的,只是稍次于美军而已。

在这样的大平原上,装备简陋的八路军不但能站住脚,而且还能不断歼灭日军,实在不可思议。

在重庆时,蒋介石的将军们曾说:

八路军就是那么几个人,那么几支枪,打几下就跑。没多大战斗力。

对这类说法,杜伦半信半疑。

他说,美国的军火武器有的是,问我们想不想要美国军援。

杜伦还说,他来冀中后,每到一村,总有许多老百姓好奇地围观他,有的人还叫他"洋鬼子"。

对此,他很有意见。

我要翻译告诉他,我可以和他谈谈敌后抗战的情况。

至于八路军的战斗力如何,请他亲眼看一看,就会得出自己的结论的。

我们的武器,主要靠缴获,自己也生产一些,但不多。我们不反对外援,也不把希望寄托在外援上。

要不要盟军的军火,最好是跟我们毛主席、朱总司令去商量。

关于当地老百姓叫他"洋鬼子",这要请他谅解,因为冀中这个地方,清末年间遭受过八国联军的祸害,当地百姓恨透了外国侵略者。

这一点,希望他能理解。

现在我们延安和美国是友好的,有着共同的敌人———日本法西斯。

他作为盟军派来的观察员,理应受到尊重。

我们会告诉当地群众,不要再叫他"洋鬼子"。

今晚,我们将召开一个欢迎会来欢迎他。

在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抗日根据地里,一切真心实意帮助我们抗战的国际友人,都会受到最诚挚、最热情的款待。

我还特地列举了白求恩、巴苏华、柯棣华、傅莱、班威廉、唐儒和林迈可等国际友人在冀西一分区时的情况。

杜伦听了不住地点头,连声说:

"顶好!顶好!我佩服他们。"

当天,在大官厅村,由我出面宴请了杜伦。

杜伦看到那满桌的鸡、鸭、鱼、蛋、虾及酒时,不禁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激动地对翻译咕哝了半天。

原来,在重庆时国民党军政人员告诉他,前方的八路军一天两顿小米汤,粮弹极缺。

他以为到冀中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没想到我们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还能盛情地款待他。

因此,他被感动了。

饭后,夕阳西沉,我们召开了"欢迎杜伦中尉晚会"。

当我把杜伦中尉介绍给出席欢迎晚会的军民们时,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杜伦激动地挥起胳膊,不停地大声喊:

"哦———谢谢!谢谢!共产党、八路军是顶好顶好的朋友!"

他那美式中国话,引起会场上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更加热烈的掌声。

杜伦在冀中军区欢迎会上讲话

第二次见到杜伦的时候,我向他介绍了我们坚持敌后抗战的一些情况和体会。

杜伦对此挺感兴趣。

我说,我们将毛主席关于持久战的战略方针,作为我们敌后斗争的指导思想。

不管在山地、平原、湖泊、河流,我们都广泛地开展群众性的游击战争。

我们以游击战为主。

但不放过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目的是歼灭敌人。

同时在敌后牵制住日军力量,不让他们向正面战场的国民党军队进攻。

我还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对他谈了八路军在黄土岭战斗中诱敌深入,击毙敌酋阿部中将,震动了侵华日军和日本国内的情况,说明我们的游击战是既"游"又"击"。

"游"是手段,"击"是目的。

我告诉他,从表面上看,日军占领了华北,实际上只占了部分点和线,广大乡村仍在我们控制中。

我们进行的是一场人民战争,我们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正如毛主席在《论持久战》一文中所说:

"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

克服了这一缺点,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了的人民之前,使它象一匹野牛冲入火阵,我们一声唤也要把它吓一大跳,这匹牛就非烧死不可。"

"野牛!哈哈,野牛!比喻得顶好。"

杜伦开怀畅笑。

我谈到敌人"五一大扫荡"以来冀中平原游击战争的情况时说:

我军既敢于在敌重兵围困之下坚决打击敌人,又讲究斗争的艺术,坚持积小胜为大胜的原则,首先打击对群众危害最大的日军和铁杆汉奸。

为此,冀中军民创造了"挑帘战"、"院落伏击"、"捕捉战"等多种战法。

我军还利用日军修碉堡要木匠的机会,化装成木工,带着锋利的斧头进入敌堡。

敌堡内的日军由于夜里不敢睡觉,白天都在休息。

我军便抓住这个机会,挥斧入室,把敌人砍成肉泥。

六分区的指战员侦知敌据点里的日军每天早操时都不带武器,低头默诵"天皇圣训",便化装成挑担、送粮的百姓和骑车送情报的"顺民"一涌而上,全歼敌人。

我军还利用日伪军的矛盾,化装日军袭击伪军,化装伪军袭击日军、化装一部分日伪军袭击另一部分日伪军,并利用伪军、伪组织中的内线关系,对孤立、分散和内部动摇的敌人据点实行围困,里外夹击。

我军指战员时而化装成出殡的模样,在特制的棺材里藏着机枪,待接近敌人时突然一阵猛打,将敌全歼,时而巧扮花红,化装娶亲,诱敌出碉堡来抢亲,出其不意地打它个落花流水。

对少数最大恶极的敌军头目及"铁杆汉奸",则采取"单打一"、"掏老窝"的办法,坚决除掉。

"哈哈……"

杜伦忍不住又笑。

他两眼生光,脸颊泛红,不断地竖起大拇指。

我又谈了我们在冀中平原开展地道战的情况。

杜伦对此感到很神秘。

大概是想得点感性知识吧,他跃跃欲试地说:

"将军,我想去钻钻地道,如果您许可的话。"

我笑道:"当然可以。"

我把周自为同志找来,让他陪同杜伦中尉去钻几个地道。

后来我听说,杜伦钻地道时倒还能吃苦,那么个大高个子憋在低矮的地道里,始终不退缩。

他好提问,地道里的一切设施他都要问问。

钻出地道口,看到挂着的高粱穗子,他都感到好奇,问那是何物。

过了几天,他再次见到我时,大谈观后感,一方面称赞这种地道修建得巧妙,另一方面却对这样的"土地道"能否抵挡得住日军重火器的攻击,持怀疑态度。

这时,我们正好准备在饶阳城南边的小堤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检阅,以此振奋士气和民心,推动部队和民兵的训练。

我特意邀杜伦去看检阅。

我和林铁、金城等同志,经饶阳城东七里处到了滹沱河南边。

饶阳城是全县剩下的唯一的一个日军据点了。

敌人把碉堡建在城墙上,昼夜提心吊胆,生怕我们攻城。

我们从城东、城北两面已经限制住敌人的活动。

距城七里的诗钦村,人们已经可以放心地跳秧歌舞了。

杜伦是由我们的同志护送,乘着牛车从饶阳城和安平城中间穿过来的。

碰巧,那天晚上我们七分区的所属部队袭击敌人据点安平城,骤然间,枪炮齐鸣,弹火纷飞。

不一会,城楼的东北角燃起了熊熊大火,乡亲们远远望着,高兴得直喝彩:

"东北城楼被攻占了!"

"八路军这是第三次打入安平了!"

"安平迟早要被咱们全部占领!"

杜伦亲眼看到此情景,很是激动,嚷嚷着要跟进城去看看。

当然,我们没同意,因为安平城还未最后占领。

在小堤村举行的检阅开始了。

杜伦看到通过检阅台的一队队八路军,雄纠纠,气昂昂,一式日军装备,以及他们和民兵精湛的射击、投弹、刺杀表演,佩服地对我说:

"将军!我在重庆看过国民党的军队,他们每个连队都不满员,他们搞假的,临时凑起来的。你们是真的,兵源是无穷的。共产党有办法!"

说到这里,杜伦转眼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门,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将军,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说的话,最好不要传到第三方那里去,好吗?"

说罢,他肩一耸,两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笑了。

冀中军区司令员杨成武、政委林铁、副政委李志民陪同杜伦检阅部队

看来,杜伦虽然是位美国军官,受"唯武器论"的影响颇深,但他还是有些正义感和分析力的,为人也坦率。

检阅完,杜伦一个劲地说,冀中这个地方有很多东西可以考察,他要到下面去看看,回延安好向他们的上级汇报。

随后,我安排他到七分区和八分区去了一趟。

七分区的领导同志和八分区的司令员兼政委周彪都接待了他。

他参观了那两个分区,很兴奋,说收获很大,还想到九分区去看看。

我考虑到那一带靠近平汉线,据点不少,怕不安全,就劝他别去。

可杜伦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我的意见,一个劲地要走,还幽默地说:

"从祖先开始,我们美国人,特别是美国军人,就富有冒险精神!"

我只好同意了。

我给九分区司令员魏洪亮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要保证杜伦的安全,还交待说:

"你们要热情接待,可以让他看看附近的部队,协助他了解一下情况。"

一月十五日,杜伦在我们派去的作战科长高存信、参谋吴英民及两名警卫员护送下,出发到九分区新驻地———任邱县边关村。

杜伦和杨成武等冀中军区领导合影

杜伦到达九分区后,由于魏洪亮同志跟我到白洋淀看地形时冻伤了脚,感染了,正发着高烧,便由作战科长雷溪接待杜伦。

过了三天,魏洪亮同志打了几针之后,病情有所好转,便坐在炕上和政委王道邦一起接见了杜伦。

后来我听说,杜伦对这两位年轻的分区领导很赞赏,而魏洪亮和王道邦同志对杜伦的接待也是很热情,很有分寸的。

为了研究春季反"扫荡"准备工作,检查练兵进展情况,讨论军火生产、供给与地道斗争等问题,一月十七日,我们在军区召开了为期九天的分区以上干部会议。

这是我到冀中后召开的第一个高级干部会议。

长期以来,因为斗争形势和环境的关系,冀中各军分区大体上都是各自为战,缺乏统一领导。

有一些领导同志和我在这次会上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不料,会议结束后,从九分区传来了一个消息:

昨晚,河间敌快速部队及任邱、高阳之敌共两千多人,突然向边关村奔袭,九分区司令部匆忙转移到附近的皮里村,魏洪亮和王道邦同志带着杜伦下了地道。

敌人在今天拂晓时分,把边关和皮里两个村铁桶般地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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