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蒋鸿熙自述)16:指挥所命悬一线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6-01 09:08:11

东方刚出现鱼肚白,敌人的最后一着——猛烈的炮轰又在开始了。

大大小小的炮弹像冰雹似的射落到我们的阵地上,电话线炸断了,前后都失去联络。

勇敢的通讯班长,冒着密集的弹雨,检查修复,但不要几分钟,又炸断了,不能通话了。

前面的传令兵一个也走不下来,阵地上的情形,一点也得不到正确的报告。

困惑、焦躁,我的头脑混乱了。

少见的十分浓厚的雾,掩盖一切。

对面看不到人,像是掩护着敌人的接近,像是象征着恶势力已经吞噬了整个的河山宇宙,喊杀声又起了,敌人的手榴弹连续的爆炸着,我们阵地上听不到人还击,似乎没有什么抵抗。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记好!大衡阳是今天失守,我们是今天为国丧命!

炮声刚刚疏落一点,我命令李连长——控制着的预备随时补充的干部——赶快到前面视察一下去!

没有一会功夫,随去的传令兵回来报告,李连长刚到山坡,在一个炮弹下牺牲了,尸体都没办法抢回。

谢连长重伤抬下去不久,应连长负伤下来了,两只手被炸得齐齐的,"弟兄们整个的被埋在战壕里面了。"

他哭着来见我。

调整的干部还没有补充上去,张连长阵亡的消息又由传令兵口里传到我的耳鼓。

我混乱了,脑筋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很想哭,然而却流不出一点眼泪。

我麻木了。

电话不时中断,一会儿就是不能通话,就是打得通又有什么用呢?

师长、团长,一样地答复不了你的问题,所得到的回答还不过是"死守"、"争取时间"、"不能乱动"。

借着浓雾的掩护,敌人不顾一切的攻击,全面开始了,同时接到刚上去的指挥官的报告:

"前面的阵地,已经炸平,士兵十不存一,已经无法死守。"

我命令梁副营长,率领二三十个人,迅速向左翼增援,15分钟内占领阵地完毕,报告备查。

刚一走出,还没有进入交通壕,一颗炮弹,梁副营长炸倒在地。

队伍又命令由谍报队某组长指挥着,不顾一切迅速前进。

但交通壕炸平了,无法运动上去,走出壕吧!密集的机枪扫射下,不到阵地上就要全部歼灭。

中途阻塞着无法前进,眼看着前面阵地上增援不到,遭受到敌人的扫荡了。

但又没有命令,谁敢把他撤回来,组织另一道防线呢?

大概就是在张连长阵亡的同时吧!借着浓雾的掩护,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毫不费力地接近到我们阵地的前沿接合部,而且在不知什么时候周营长的左翼阵地,已经被敌突破占领。

利用这一点,极力向外扩张,切断了我的指挥所与阵地上的联络,令我整个阵地上的兵力陷入包围。

同时在浓雾不易观测下,敌人已经运动到我的指挥所头上的山坡。

占据了堡垒交通壕而且在逐渐向两翼扩展中,整个的指挥所,已经在敌人掌握中了,我竟然丝毫还不知道!!

大小炮弹,仍是不分点地在爆炸着。

"报告营长,敌人已过来了,手榴弹投到指挥所的门口了!"

传令兵惊慌地报告我。

"胡说!阵地上还没有什么事,他会飞过来吗?这是掷弹筒,哪里有手榴弹呢?"

我骂他。

"报告营长,你自己来看看!"

果然不错的,纷纷的雨点一样的从上面投下的手榴弹,都是椭圆形的,地道的日本货。

冒着浓黑的烟,落在地上,滚来滚去先后参差的一跳一蹦的爆炸着。

敌人已经到了面前是真的了,然而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派两个人由左翼交通壕上去,到前面看看去!"

我命令督战班长。

一会儿功夫,回来一个,"报告营长,不得了了,这里已经走不出去了,上面交通壕已经挤满了戴钢盔的鬼子兵。距离交通壕不到50米,一下来就是我们这里了。"

指挥所里,马上紧张不宁起来,我一面命令督战班长迅速占领指挥所门口,轻重机枪封锁交通壕,不让敌人通过,一面打电话向上面请示。

"那不行!"

团长干干脆脆地说,"那里阵地是丝毫不能移动的,又得要拿回来,否则……"

"报告团长,人…."

"第3师,戴连长的一部,我授权给你用好了,另外不在有人的,你当心点。"

对于周营长这样阵地失守、影响大局,而且不通知邻接阵地,我真忍不住懊恼了,打电话向他抗议、诘问。

"老弟!"

这位驰骋沙场,戎马征战近20年的老行伍,在我当少尉见习官的时候,他已经任副营长了,我自来是以老前辈看待,恭谨服从的,而他总是老哥、老弟的这样叫着,"老弟,老哥糊涂了,老哥生命已经没有希望了,原谅点吧!"

他这样哀恳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责任还要自己负,办法还得自己想。

情况已经异常急迫,再不容许我有丝毫延迟了。

假使敌人一下了交通壕,马上就挡住了指挥所的大门,全体除被俘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这时候我必得独断专行不顾一切地干上去,拿自己的生命做孤注一掷的赌博,决心决心!

"请戴连长过来。"

我命令传令兵。

军长悉索敝赋的由几个师凑起来的这二三十个人,本来是寄存在我这里,作控制部队,非经军长许可,不准动用的,但在这样异常紧迫的情况下,经过我请示师长、团长后,不顾一切地准备用上去了。

明知道失败公算大过成功公算的,但不管他,先行借用这一笔赌本再说,赌赢了,目的达到了,到时候再向上面请罪;赌输了,我自己也同归于尽了,谁还管我。

明知道这样计划不见得是合理的,但环境逼使我必得这样干!

漂亮的戴连长——听说是周师长的外甥,师部少校副官,后调搜索连少校连长——高高的个子,白白的面孔,轻轻的年纪,身上配一支左轮,手里提一支驳壳,十分英武俊美的。

当我告诉他概略情况,赋予他使命时,他十分恭谨服从地接受着。

我很感动,很钦佩,我觉得这具有军人道德修养的好军官,今天跟着我,不知要遭遇到什么命运,我自己好像倒没有什么可惜,想对于他,我觉得简直是一种罪恶。

"请连长给我一张笔记命令。"

他说。

"好!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亲自写份手令,盖上章,亲手交给他。

除右翼这支兵力外,把营部士兵,统统集合起来,不上十个人,令副官率领着,由左翼交通壕上去,在山坡上占领阵地,拒止敌人由左翼包抄我们指挥所。

经过我短短时间的计划整顿后,右翼的突击开始了。由两个排长率领一些精干敢死的弟兄,走在前面,所有仅余的手榴弹,统统交给他们携带上去。

戴连长走在后面,计划是由交通壕上去,到达丁字形交叉处时,即二面延伸扩展,见人就炸,见敌就击,无论如何必得占据一处,以后再研究第二步。

狡猾、奸诈的鬼子啊!

你们把对所谓的"天皇"看作圣人,把你们自己的民族当作优等人,把对中国的侵略称之为"中国事变",称中国人为劣等人。

你用你们岛国人的阴险的心计,度我浩浩大汉的胸怀。

用你们残暴的手段,变态的心理,来达成你们无耻的目的。

我曾恨过我生在中华民国,但在这一刻,我庆幸我自己活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庆幸自己是一名军人,可以堂堂地去死!烈烈地去死!

当我们进入交通壕时,大概鬼子是约定的吧!竟一弹不投,一枪不放,好像空无一人似的,令你昂然前行。

但当你前锋抵达丁字壕口,准备向两边扩展时,他们恶毒地开火了,埋伏在两端壕里的机关枪,十分猛烈地扫射起来,令你不能前进。

同时,雨点一样的手榴弹,纷纷投到壕沟里。

天空里手榴弹与手榴弹撞击着,炸起的木柄漫天飞舞,这时候前锋到达丁字壕交点后端,戴连长才刚进交通壕,我还在距离壕口十多米的空隙死角下。

整个的部队完全拥挤在一条交通壕里,前进吗?封锁阻挠住了,后退吗?拥挤阻塞住了,敌人的手榴弹可以十发九中地投到我们壕里,而我们都无法反击他,天哪,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悲惨的画面呢?

我不敢想,我再没有勇气敢去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

"不准后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在这样残酷匆急中,勇敢的戴连长,还这样地大声吼叫着。

但紧跟着在又一阵手榴弹疯狂的爆炸下,戴连长从山坡上滚下来了,刚巧是滚到我的面前,嘴巴张得很大,两只眼睛只是翻翻,他是死了,驳壳还紧紧地握在手中。

走在前面的两个排长和一些精干的士兵,结果是不很清楚,也许曾搏斗了一些时间,也许曾取回了一点代价。

但结果呢?还逃得了被消灭的命运吗?

这一阵…...唉!天哪!我不敢计算,这完全是我的罪过。

情况是一步紧张一步,真是间不容发了,这时候协助我指挥的就只剩下刘连长一个,这著名的怕死鬼。

"去!刘连长,把这仅有的几个兵带到交通壕口,替我再阻止一步,我再来想想办法,做一次最后的挣扎。"

我命令他。

"报告营长,去不得呀!前面这样危险。"

他说。

"该死的东西,这是你怕死的时候吗?我马上枪毙你。"

我摸过驳壳。

"哦!我去,我去。"

带了四个兵勉勉强强地走到门口,一阵手榴弹投下来,又跑回来了:"营……长……"

急得我再也忍耐不住了,提起手枪,"跟我来!"

不顾一切地走出指挥所。

这时候,我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不再准备回头了。

不到三个钟头,士兵不算,连伤带亡七个连长——连马上阵亡的刘连长就是八个,就是上面能原谅我的话,我将何面见江东呢?死了干净,死了算了,我决定这样干。

刘连长再也没有办法了,跟在我的后面,距离有五六步。

一出指挥所的门口,就是一个敏捷的跑步,不然要被侧面机枪扫射到的,刚到交通壕口,一阵手榴弹从上面投下,落在我和刘连长中间,能清楚地看到冒着浓黑的烟,在阵地上滚来滚去。

本能的我毫不犹豫地倒在地下,面向上闭起眼睛,随你去了,放下了一切,忘记了一切。

刘连长却在"哇"的一声,"不得了呀。"边跑边喊着。

"小子,这跑得及吗?"我还在想。

"砰,砰,砰砰!"一阵连续的爆炸,泥土盖了我满身,刚一停止,我站起来了,脚后面炸了几个大坑,略一检查全身,却没有受到损害,刘连长呢?

却在十几步外斜躺着,因为跑不过手榴弹爆炸的迅速,竟被炸死了。

官兵已经阵亡殆尽,差不多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准备就这样上去送死,但一点理智支配着我,我现在这样送死,有无价值已经不成问题,而最重要的我的任务,没有交代清楚,对于我战斗结果,上峰仍然是情况不明,假使为了我一死了事,而影响到大局的前途,我是死有余辜的,我必得交代清楚,说明一切再死才行。

冒着机枪弹火,第二次又奔回指挥所。

密集的炮弹轰炸下,电话线又中断了,勇敢的通信班长带着两名传令兵不顾一切地沿着交通壕向团部检查修电线。

但当电铃响动电话修复时,三个人只有一个到达团部,通信班长就在这儿成仁了。

右翼的敌人,已经沿着交通壕走下山坡,扑向我的指挥所了,浓密的机枪火封锁了指挥所的大门,令你没办法走出一步。

或许经验告诉他,在我们抵抗力没有完全消失,只要有一个人在作最后挣扎,总不会顺利容易地占领一个据点,覆灭一个据点吧!

或许他对于我们的指挥所附近战斗力估计不清楚不敢贸然地大胆前进吧!

或许等待着左翼的敌人通过抵抗线好会师指挥所吧!

或许……不知是怎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这完全包围控制时间,他没有扑向我的门口。

指挥所里面除我以外,还有两个传令兵,一个通信兵,三个人。

武器呢?

步枪一支、手榴弹一枚、手枪两支,这就是我们可能动员的兵力。

快了,快了!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了,指挥所就要变成我的坟墓了。

而我的名字也就要被列到什么先烈,什么民族英雄之类搬到石头上了。

我似乎觉得滑稽好笑。

"报告营长,在左面,敌人已经下了交通壕了,你看,手榴弹已经投在门口了。"

"管他呢?这时候还怕他来得多吗?守土有责,没有命令我是不能离开我指挥所一步的,死在这里,是我的天职吧!你们呢?年轻的孩子啊!怕不怕!"

"报告营长,怕又有什么用!还走得出吗?陪着营长死到一起算了,营长是关公,我们做个周仓、关平!"

好一个周仓、关平,可惜我又没有这样本领,能吸引许多人,来对我们烧香礼拜,千秋庙祀哩!

"好吧!三个人分成两组,拿起我们仅有的武器,给予来犯最后一搏,至少必得要他先付出本钱。"我说。

枪、弹,拿在手里,汗津津地拳握着。

"当……当……当……"忽然电话铃一阵急响,电线修复了。

通信兵由团部摇过来。

我高兴地跳起来了,"快快!请团长。"

我喊着说。

"团长外出,不在里面!"

"请副团长。"

新来没有好久的一向不敢负责的副团长过来接话了,"报告副团长,"

我说,"我的阵地已经被敌人突破占领,弟兄们被炮弹炸得全军覆没了,现在敌人利用左右两道交通壕,逼近我的指挥所,距离我这儿只有几十米,由上面投下的手榴弹和左右夹击的机枪已经封锁得不能出去一步,我手里只有二个传令兵,一个通信兵,几分钟,最多也只有十分钟,我们就是自杀!否则就是被俘,请问副团长还有什么要求?"

"啊!没有办法了!你只有打下去,守下去,等着不动。打倒一个算一个,最后就是一死,以交代你的任务与阵地共存亡,是你光荣的天责,你还不明白吗?指挥所生是你的家庭,死是你的坟墓。"

他很不客气地说。

"报告副团长,现在倒不是我们几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阵地问题,如果上面还想用一步的话,请早做打算,我是除了一死以外,概不负责,而且也没办法负责的。"

"那……等团长来了再说。"

得不到一点要领,我困惑得不知所措,"接师长!"我命令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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