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蒋鸿熙自述)8:痛击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5-30 07:5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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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岭失守的消息,在天刚一亮就传来了,经过两天一夜孤立无援的苦战,勇敢善战素负盛誉的张田涛连长——团前进阵地警戒部队——终在四面受敌、众寡悬殊的情况下,率同全连官兵,壮烈牺牲。

与阵地共存亡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也算是尽了他的天责。

后一幕应当是我们扮演的角色了,好一台紧张热闹的壮剧。

机关枪一阵激烈过一阵地吼叫着,营警戒部队的阵地——第六排高连长——开始接触了,发现敌情的情报,雪片一样的拥挤着、报告着。

阵地上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专等着情况演变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我连续地颁发几道手令,给各单位指挥官——包括配属部队及特种兵官长——"利用瞬息时间,继续尽力加强工事"。

多流一滴汗,少流一滴血,多一份辛苦,得一份代价。

指挥所里,哪里发洋财的留声机,在咿咿呀呀的歌唱着,熊熊的火炉上面,架着的镔铁锅儿,炖满了墨鱼火腿,指导员——那是个一向有名的不怕死的老油条,坐在竹床上,带着几个军士在打"跑胡",情绪是那么轻松、愉快,真令你不能相信。

"管他呢,来了就干,我们是死囚嫖妓女——痛快一时是一时。"这是他的痛快哲学。

下午两点钟光景,在浓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营警戒部队,开始撤退了,跟着,刚一黄昏,连警戒部队——第8班在掩护营警戒部队撤退,迟滞敌人行动,迫令敌人过早展开,掩护主阵地有余裕时间完成准备动作等等任务达成以后,也就撤出了对面的小山,归还建制。

阵地前静悄悄的,每个人握紧枪把,睁大了眼睛,像猎狗侦伺他的目的物似的,在严肃地注视,紧张而又十分焦急地期待着。

然而一直到天黑,前面小山上,没有发现一点敌踪,也没有见到什么变化。

"他们在准备些什么呢?这般怯懦的狗。"

拿下望远镜,眼睛有些酸酸的。

入夜了,朦胧的月色,还是像平时一样那么媚人而惹人迷恋,阵地冷寂得像死去一样,只有远远地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枪声,点缀这战场的情调。

1944年日军在停兵山拍摄守军阵地,停兵山和高岭是预备第10师第30团防守的江西会馆和五桂岭的前哨警戒阵地

"掷弹组,阻击组,迅即进入既设阵地,严密准备。"

"……禁止无故射击,禁止喧哗嚷闹,严守射击军纪,恪遵战场纪律,各级官兵应抱寸土必争、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无论何人,非经命令许可,不得擅离规定位置一步,否则,决依军法从事,先行处决……"

手令一道一道地压下去,接着,各单位纷纷报告上来,"……已完成一切准备,待命射击……"

指挥所里的闹钟,正指向九点,大家都似乎有点倦意了,只有留声机的小放牛的片子,还在悠扬婉转的歌唱着。

忽然,"轰隆"一声,突破这岑寂的空气。

"什么?地雷爆炸吧?"

"不要吵!"

"轰隆!轰隆!"又是两下,果然是地雷爆炸了,情绪突然紧张起来。

"把枪榴弹,掷弹筒集中起来,干他一下吧!"指挥班长问我。

"别忙,我判断这一定还是他们斥候队,不要惊啊,等大队到了再说。"

预先准备设计树上的窥伺兵,因为扫清射界,最后把几株树斩去,于是由阵地侦察敌情,指挥射击规定不会可靠了。

于是临时又补充一道手令:"……各排班于发现有价值之敌情后,自动把握战机,开始射击,但需以确实有利为主,不得浪费弹药,暴露阵地。"

又是一阵沉寂。

"轰隆!轰隆!"又是两颗地雷在爆炸了,差不多了。

"快!把枪榴弹、掷弹筒准备好。"我回头命令指挥班长。

紧接着第2排来人报告:"在前方山坡发现大队敌人在集结前进中。"

"知道了!告诉郭排长,严密监视,不要无故惊扰,随便射击。"

指导员命令他。

"所有掷弹筒、枪榴弹,统统归叶班长——禹洲,指挥向既定目标,集中射击,马上开始。"

我在下达命令。

十多具的掷弹筒、枪榴弹,向着预先测定的目标,拣取同一方向,同一角度,完成准备工作了。

"预备——放!"叶班长下达口令。

"突!突!突!"……一齐抛射出去,"嘭……嘭!"地爆炸着,接着地雷又是"轰隆!轰隆!"地响应着。

原来在出其不意的这样的枪榴弹爆裂时,慌得他们东奔西窜。

而漫无目的地逃跑,真随处遇着地雷,更加速地毁灭他的命运,炸的他惨痛哀号,呻吟怪叫,"唉呦!""啊呀!"毫不掩饰地在哀鸣着。

"王八蛋,孬种!来啊!叫你尝尝辣味!这是第一道点心,还有许多大菜、羹汤在后面呢!你慢慢地享受吧!"

叶班长得意地说。

约莫半点中的光景,二号堡垒的机枪开始吼叫了,"卜卜卜……トト卜……"

接着一号堡垒的机枪也开始咆哮起来了,显示着敌人攻击前进已接近我们的阵地了。

"快!快!回报营长!"我对指导员说,指导员很快写好书面报告,交给指挥班长,由他派传令兵飞似的跑向营部。

麋集在铁路上的敌人,大概是在准备整顿吧!

经过一、二号堡垒痛扫后,除去呼号逃窜外,他们没有什么办法抗拒,而且又不知是哪里来的枪弹,他们以为或许是阵地后面或者正面机枪的射击吧?

于是呼啸一声,一下子让到左侧去,统统猬集在一起,天哪,这是多么残酷的遭遇啊!

不偏不倚的正好拥挤到二号堡垒的火口,在疯狂的毫不留情的怒吼般的痛扫下,除去惨叫奔逃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トトト……トトト……"

机关枪像敲贺年鼓似的一阵紧似一阵,不停地怒吼着,除当时倒下的以外,他们一下子又退向那后边的水塘。

可愚蠢的侵略者啊!他哪里知道那水塘可是已布满了竹钉、击蹄与恐怖的地雷呢?

在一阵"轰隆轰隆"的爆炸下,他们只有乱钻,然而愈乱钻,愈会加速地雷爆发的。

这一阵究竟给予他们多大伤亡,我们没有办法统计,第二天,除去他们抢回的尸体外,只是这一处,水塘边、水面上和机枪口,遗下的敌尸就是"四十七"具。

多么惊人的人类大屠杀啊!然而,还不止此。

经过一个多钟头,第二次又卷土重来了,经过前次那样惨痛牺牲,他们仍不知道机枪位置,按部就班地又来硬袭,在破坏第一道防线木栅时候,又经一二堡垒和阵地上的机枪交叉射击,我们没办法晓得他们的伤亡究竟多大。

好容易破坏两处缺口,通过了,然而,第二道死亡线,外壕又挡驾了,"嘭嘭……"外壕里面第四班的机关枪,又开始在怒吼了,千辛万苦,不知怎样努力地爬上了几个,还有道铁丝网。

在李排长——狙击阵地的指挥官——一声暗号指挥下,手榴弹像暴雨一般地投下。

疯狂的爆炸声,赤红的弹片,在空气中飞舞着,这帮可耻的侵略者,他们终于遭到应得的报应了!

回去吗?可是来是困难,去也是一样的不易啊!

一道一道的死亡线,不晓得怎样的好钻回。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来的时候死亡,还是去的时候送命的。

我们第二天看到遗留下来的尸体是这样的多,有七十几具,还留下些重伤的动弹不得的在外壕里木栅边,等着我们去俘虏。

疯狂的敌人,顽强的本领是值得我们敬佩的。

他们就会这样的不怕死。

经过这样大牺牲,他们还是接二连三地干了几次。

当然咯,他们来了我就打,"奉陪!"

一直到天亮,除去木栅被他们破坏了两个缺口外,他们没有一点成功,没有越过雷池半步。

东方出现鱼肚白了,双方的机关枪,又在爆豆似的吼叫着,"卜卜卜……卜卜卜……",这是第二堡垒声音,"蝈蝈……蝈蝈……"一号堡垒,"嘭嘭……嘭嘭……"外壕堡垒声音,"咯咯嘣嘣……咯咯嘣嘣……"是阵地的机枪,因为阵地高度的不同,与火口构筑的差别,每个阵地的枪声,很清晰的可以分别出来,从这里可以证明前后方都有了敌人了,接着,狙击阵地上,手榴弹连续的爆炸着。

平射炮、曲射炮,各在自己的阵地上向着对方发射,"叮哐……"打拍子似的,混合着这动人的交响乐,漆黑的空间,弹火往来交织着,像无数飞萤盘旋、萦绕着一样,局势是那么紧张严重。

"报告连长,"

第3排的传令兵走进来,"左前方山坡发现大量敌人,在集结前进中。正面敌人,在后面浓密的火力掩护下,正逐渐渗入我阵地。"

"噢!好家伙,还敢来一个拂晓攻击吗?我去看看。"

一转脸,"叶班长,马上派人报告营长,敌人拂晓攻击,除营预备队适时准备外,并请通知后方重兵器,作切实有效的支援,此外再通知平炮排、迫炮排、重机枪排,除以一部分火力支援正面战斗外,主要射向,应指向左前方山坡,制压他正在集结的兵力。"

看着他把传令兵派除以后,我准备第三次亲赴前线了——每当战况激烈时候,我总要亲自巡视和监督的,而且要留在最危险的地方。

"指导员,指挥所由你负责,我到前面去!"我交代他。

"连长,我以为攻了一夜,他一点没有成功,他不会有胆量来个拂晓攻击(在战术上,拂晓攻击的运用,多在成功公算很大时机),这一次他一定是抢尸,我们不要受他蒙蔽,我们只要把火力重点指向两铁路与木栅中间,不要太过分散火力就行,你说对不对?"

指导员说。

"差不多,我马上亲自指导去。"

"那么,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可以,只要不怕死,就跟我来。"

回过头说,"叶班长,指挥所由你负责,我由第一排看起,按次序,第2排、第6连之第一排、第3排、重机枪排,最后在阻击阵地李排长附近。"

"是!"

"来几个人!"三个全副武装的传令兵跟着我走出堡垒。

机关枪的弹火,"哧哧"地在耳边呼啸着,沿着未完成的交通壕,弯着腰,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

"哎哟"一声,一转脸,紧跟着我后面的传令兵倒在地下。

"怎么样?"我拉他一把,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哦!他已经成仁了"。

"好吧,把他抬过去,天明再说。"

战场上死个把人,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每逢到了一处,弟兄们都以欢笑愉快的情绪来迎接我,他们也晓得这次仗打得很满意。

"连长,怕不怕?"一个第一排的老兵和我开玩笑。

"妈的!混蛋家伙。怕?还好当连长?正因为你们怕,所以你们才当兵。"

"唔,当兵是当兵,可是怕是确实不会怕的。"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报告连长:我们施班长阵亡了。"第2班副班长向我说。

"我早就接到你们排长报告了,不过今天这次,无论如何,我们是过够本有余的,死了算了。这是战场上正常的。我们将来都要死的,有什么问题?"我说。

走到第6连配属给我的高排长阵地,他是我的老部下,经先头的传令兵通知后,他站起来。

"报告连长,真有办法,今天打出这样得心应手的仗,这完全是连长带兵练兵学问道德的成功,这次连长升营长是没有问题了,部下很荣幸得能参加这十分成功的获得伟大战绩的战斗。"

他很诚恳而十分客气地说。

"连长真有办法,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这几天红光满面,大概快升官了吧!"

一个第6连的兄弟,在开玩笑似的说。

"好了!谢谢你们,这都是你们的成绩,多承你们帮忙,不然恐怕我们早就垮了。"我说。

"哪里,哪里,连长太客气了。"

走到狙击阵地,见到李排长。

"连长吗?"

"是的。"

"连长你又来做什么?这里危险。"

"笑话!你可以在这里,我不可以来吗?"

"不是这样说,你不比我。"

"那,为什么呢?告诉你,你不必这样爱护我,大家都是一条命,战场上是不分职位高低的,我能因为爱惜生命躲在堡垒里不出来吗?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你们也是人啊!需要这样的连长。"

我诚恳地解释给他听。

他默默地无言了。

"连长,你看那两个鬼子!"一个新兵,江西小鬼在指给我。

"是呀!你怎么不投他一家伙?"

"不行,离得太远,炸他不死,等他来近些,我保险消灭他。"

边说着,边准备手榴弹。

"好家伙!"

"好家伙!怎么样!连长赏我什么?"

"好!万里牌香烟两包。"

"呦!……那!那!……"

"莫吵呀!你算一算你一个月饷可以买到一包香烟吗?"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攻了两次了,仍然没有给他成功,双方仍在时紧时松地僵持着,显见得,比以前缓和得多了……

"连长请回去休息吧!指挥所里许多事!需要你自己处理的,这里尽管放心,我可以完全负责,不用连长担心。"

李排长认真地说。

"恩!我回去看看,不过此地是最重要的最后肉搏线,你要绝对用心,敌人没有来,叫弟兄一半休息,一半监视,天快亮了,我看他白日又是怎样一套。"我说。

一边说着,我和指导员走出掩体,机关枪还在浓密地响着,匍匐前进似的爬回指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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