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蒋鸿熙自述)7:战斗来临前的兴奋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5-29 07:55:12

这里阵地太重要了,为了加速完成起见,除增加营预备队之第6连,协助工作之外,另外又抽调第3营之预备队第9连,团直属部队之卫生队、通信排、特务排、输送连,统统归我指挥,于是架铁丝网、埋木栅、架鹿砦、掘外壕、筑堡垒、埋地雷、扫射界、测距离、搬木运石、斩树折屋,马不停蹄地忙着忙着。

赤烈的炎威下,大家刻不容缓地在苦干着,但是工程太浩大了,做了几天,竟然是毫无眉目,敌情已经紧张万分了,上峰限期完成的命令,雪片似的催迫着,这怎么办呢?

我也只有加紧督促,迫令各单位负责人限期完成。

点起火把彻夜不停地苦干着,弟兄们日间夜里,没有半刻休息。

在这里吃,在这里睡,(轮流休息)又加上病、乏,没有几个不是瘦得不成人样,伙夫们也不需要送饭了,因为根本没人吃得下,整筐挑得来,又整筐挑回去。

"伙夫老爷,你能想办法烧点稀面汤给我们喝喝吗?大米饭我们实在没办法享受啊!"

弟兄们都这样哀求着。

经过我们批准,特务长命令伙夫,改成一天三餐稀饭了,然而稀饭还是没人吃得下的,他们只喝一点水。

辛苦是辛苦极了。

然而工还是照常要做的啊!

端阳节那天,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些猪肉,煮好了送去之后,仍然丝毫不动地挑回来,没有哪个吃得下一口,真的弟兄们太过辛苦了。

下午,军长来了,我站在山坡上指导他们做堡垒,根本没有看见。

"蒋鸿熙。"

军长很清楚地叫我的名字。

"有。"

我跑下来向他敬一个礼。

"阵地编成的计划怎么样?"他问。

我把实地配备对他讲一遍。

"现在完成怎样了?"

"还不到一半。"

"敌情已十分紧急了,要督促部下加紧赶筑呀,要夜以继日尽量争取时间才对。"

"是!"

"对于这次会战,你有什么感想没有?有什么把握没有?"

"把握是没有的,我只知道尽我的智,尽我的力,一句话'死而后已'。"

"这是不行的,'死而后已'这句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倒很喜欢,要是你这样说那就不算正确了。我们一定要留此有用之身,为国家负更大的责任,不独要做到自己不死,而且更要做到部下不死——当然这要在完成任务的条件下——因为死是最容易的,假定是我们一死,衡阳会战就是胜利,抗战就可以结束了,那我马上就可以死,事实上有这样的事吗?……

还有不要太过好高骛远,不要急功斗胜。只要随处努力就不怕没有好的成绩,只要有成绩,还怕前途不光明吗?老实说像你在本军里算是有希望的了———以各样平均来说,希望你能不辜负你的青春,和民族的重任。"

"是的!我永远遵守着军长的训示!"

走近阵地军长看着他们在做工。

"今天是端阳节,你们吃几碗饭?"军长问。

"报告军长,没有吃!"

"怎么不吃饭呢?"

"吃不下!"

"你吃几碗?"问另外一个。

"报告军长!没有吃。"

"为什么?"

"吃不下,不独我没有吃,大家都没有吃。"

"你呢?"问旁边站着的一个小鬼。

"也没有吃,我们都两三天没吃饭了。"

军长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好久,很凄惶地抬起头,清清楚楚的我看到他含着满眶热泪。

"唉!这……他们太辛苦了,实在是太累了,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悲壮的画面,这动人的镜头,恐怕也只有我们自己看得到,我们自己晓得吧!天哪!为何这样不幸,要生在中华民国。"

半感慨、半牢骚似的说。

我们只是默默无言地走着,悲壮的情绪缠着每个人的心头,好久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阵地太宽,责任太重了。

“衡阳抗战五桂岭绝壁遗址”,标牌下方的小水沟是当年方先觉壕的外壕遗迹

虽然各单位都有人向我负责,但是整个的责任,是要我负的,我又得各处亲自指导监督,再加上要侦察阵地周遭的地形,联络各方友军,与警戒监视及特种部队位置,并要研究作战期间指挥、掌握、联络、补给方法,东奔西走,毫不休息地走着、说着、做着。

日里是这样,夜里也是这样干,四五天了,没有睡过觉,没有吃过饭——每天只喝一些糖开水,两个传令兵背着两壶开水跟着我——两腿酸痛了,喉咙嘶哑了。

坐着的时候,没有人拉,莫想站得起来。

站着的时候,要想坐下来,要是没有人扶,准会跌倒,我确实累极了,任凭你就是钢铁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辛劳与剥蚀。

我很担心,万一不等敌人到来,辛苦而死,或者到时因过度疲乏,而不能支持战斗。

自从迁到五桂岭以来,好几天了。

我一直也没有回过我的连队,内部的事,统统交给指导员特务长处理着。

白天,夜里,我总是在阵地上,或前方后方走来走去,端阳节的下午,指导员中尉排长、特务长,到阵地来找我。

"连长,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今天过节!"特务长说。

"我是不想吃什么的,过节吗?现在还谈什么过节不过节呢?"我说。

"报告连长,责任当然是要负的,但你自己也需要保重点,也不要太过着急的,万一敌人来了,自己辛苦过度,不能指挥作战怎么办?工事已经详确的分配指导而且已交给每一个负责主官了,那个逾限,我们要那个负责好了,怕什么?"

李排长这样安慰我。

"可是我的责任,要哪个来负呢?何况这极端重要关系全局的本连阵地,我怎么敢稍存丝毫疏忽呢?我必得要把这条命交给他!"我说。

"好了,回去休息一下好了,我们准备一些东西,随便去吃一点。"指导员说。

勉强地跟着他们走回连部。

洗了一个脸,坐下休息一会儿。

准备吃饭了,不知哪里弄来的墨鱼、猪肝、猪脚、酒。

可是天哪,我竟是一口也吃不下,看到这些,我头都昏了,勉强地呷了一口汤,大概是因为脂肪太多吧,当时就吐了出来。

军需上士——是我的老勤务兵——指挥班长,一个在偷流泪,一个暗暗饮泣。

可是干还要干的啊!

"你们不要管好了,反正是拼上这条命!"

炊事班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绿豆,煮些绿豆汤,装来一碗。

"连长,这个可以吃吗?"

"我吃吃看!"

出人意外地竟吃了两碗。

好!有办法了,以后在整个会战期间,想不到就是这些绿豆,维持我的营养,救了我的生命。

敌人渡过泉溪市,江东岸的190师开始接触了,整个的衡阳,已经进入战斗状态,正在工作中的工事,没有完成。

主阵地的工作,没有开始。

还得同时要派出执行战斗任务的兵员———搜索、警戒、联络,人员更加紧迫,时间更为急迫了,提着手枪,挂着手榴弹,前方后方,联络巡查,指挥领导,我忙得透不过气。

"彻夜做工,增强兵力,前面工作,限今夜完成,阵地上工事,让你们慢慢开工,逐次加强去。"

师长这样命令着。

师输送连、平炮连奉命开来了,火把点得像白昼一样,师长、团长坐在阵地上等着验收,敌机不时的飞到领空,盘旋扫射,谁还理他呢?

我们整夜没有片刻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拂晓,才完成大概。

未完成的,及尚待修理的细部留给我们自己料理,他们,配属的部队各自回去了,准备自己的战斗了。

花药山的重炮,开始怒吼了,响声像沉雷一样,震得耳鸣屋摇,各处的机枪声已经隐约地传进耳鼓,一切都预示着战争已经降临,我们也完成战斗准备。

士兵们白天在阵地上做工,夜间在阵地上轮队休息,后方连部由特务长负责,率领着文书、军需上士及炊事班,到团部规定地点,展开工作。

前进指挥由指导员领导整个指挥班,及配属部队联络人员,占了两个坚同堡垒,最奇怪的是也许是当兵的命,或者是打仗命吧!炮声一响,大家反突而振作起来,病的健愈了,疲乏的兴奋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地迎候着战神的降临。

跟着敌兵的前进,大编队的敌机,光顾到衡阳的凌空了,司令部、指挥所、炮兵阵地、高大的建筑物,都成他轰炸的目标,这古老的曾经盛极一时的衡阳,是堕入战神的掌握了。

炮战激烈的展开,机关枪声已经很清晰地穿入我们的耳鼓,在敌人亡命猛扑之下,我们负责掩送迟滞的190师,已经奉命逐次撤到江边,做最后的抗拒了,兴奋的情绪让每个人等不得敌人的到来,抽点空闲,到江边隔岸观战去!

"哗啦啦!"……震耳欲聋的重炮声,连江水似乎都振起波浪。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爆炸了,望远镜下清晰地看见山坡上的敌人豕突狼奔,东逃西蹿,"嘭,嘭,嘭",太子码头的190师的迫击炮,集中火力,暴风雨似的轰击着飞机场,五马归槽。

敌人的阵地,尘土一股一股地飞扬着,在各种重火器掩护下我们的190师,开始反攻了,机关枪像爆竹一样压制着,步兵冒着弹雨,弓腰伏地,前仆后继,奋勇前进,一声冲锋号响,杀……杀……疯狂的野兽似的,猛扑上去,在浓密的敌人机枪扫射下,眼睁睁地看到一排排的倒下了,倒下了,但这排刚伏下,那一排又卷上来,像大海里永无止境、层层叠叠的波浪似的,接二连三的汹涌上去,终于把敌人逐出了阵地,占领了几个山岭。

但不久,在敌人的炮兵猛烈轰击,大规模的反攻下,我们又撤出那线阵地,就是一来一往,拉锯似的争夺着,一直到奉命推出江东岸为止。

"多么有趣啊!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

安连长急不可待似的这样说。

"莫忙,等到190师退出江东岸,他就好南下渡江了,预料主阵地第一先接触的一定是我们,明天或许就轮到我们来演一演这真武打了,拿出你的本领来。"我说。

"好!回去叫他们把机枪多擦一下,还有叫他们今夜要严密戒备,走吧。"

"今夜大概是没有关系的,不过你叫你担任营警戒部队的高排长,多注意一下就得啦!"

两个人边走边讲地回去。

真奇怪,这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反而打破往常纪律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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