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蒋鸿熙自述)4:军民之间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5-29 08:06:44

到衡阳第一天,就令我遇到了自从军以来第一次军民之间的纠纷问题。

当然我不敢说自己"文明"或者仍免不了军伍之间的粗气,但我自信,不比普通人更加野蛮。

从来也没和民众发生什么抵触。

但在这文明的衡阳,我偏偏不够应付了。

为了做工方便,不得不将营房扎在工区附近。

根据保甲长分配,营长指定我到 xx 学校去,那所学校已经停课几天,本来是空房子,且我们也不要多好,当我们把队伍带到马路上日头下坐着,自己偕同指导员去向(教师或者校长)交涉时,出人意料,他竟板起面孔,不答应。

随你怎样申说,他总是不理。

最后我说:"我们都是为了国家,在现在这非常时期,我们应当不分轩轾,而且我们军人随时都需要当地人士帮助,否则是不能够达成任务的,不说别的,我们弟兄坐在马路上,炽烈的太阳下晒着,假使你是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你应当寄予我们一点同情。"

"这不关我的事。"

他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吃苦那是你们的本分,我没有听的必要,至于房子,能不能完成任务,都与我无干。总之,我这是学校,并不是营房,也不是'四行仓库',于军事上没有什么必要,你不要拿军事行动来威胁我。"

我还没有开口,指导员忍耐不住,跳起来了,向他大声地说:

"你还是知识分子,想不到这样不明大义,请你明白,在这非常的紧急时期,军事行动有决定一切的力量,不受任何事物阻挠的。必要时候,就是牺牲一部分财产利益也在所不惜。何况你根本是空屋,又无损你的毫厘,总之我们是上面的指定,保甲长带到这里来的,假使你不愿意,你可以向保甲长理论,向我上级申说。时间的关系,恕我们不能等待你同意了。"

没等他答复,我们就命令士兵搬出了他的物品,打扫清洁,带进住下,他也就没有什么话说。

过了几天,不知什么时候,他到我们团部告了一状,当我的长官询问我的时候,我毫不掩饰地说:"为了我的任务,为了我的士兵,为了更多的人,我不得不得罪这少数的人,为了更多的财产,不得不牺牲这一所空屋,何况根本不会牺牲。"

还算幸运,我没有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五桂岭,湘桂铁路管理局,这是多么豪华高贵的地方。

本来没有人敢轻易去巡礼的,当我们奉命转移工区,指定到五桂岭构筑工事那天,经过细密侦察地形后,团长特别指示,要把队伍带到工区附近驻扎。

房舍可向湘桂局交涉,因为他们已经疏散撤退,这空屋甚多,这点房舍是没有问题的。

在下午四点钟吧!我们一齐走到路局,门前警备的卫兵根本就不准你进去,费了几多周折,好不容易才进到里面。

办公处所,豪华气派,十足的官僚气味,东访西问地任你怎样探询,总找不到一个人搭理。

最后办公所前面一位处长夹着皮包走出来,气冲冲地带了满脸怒容,严厉地问到:

"什么事?什么事?你们进来做什么?"

徐营长(注:徐营长应为"徐声先"中校,10军预10师30团2营长。1944年6月30日在湖南张家山牺牲)很谦和地走过去,说:

"我没有带名片,这是我的符号,请你看看。"

一边说着,一手送上了符号,想借此证明他的身份与所属部队。

那人斜睨了一眼,手都没有伸出:

"不用看了,你们到底什么事?"

"我们是负责守卫衡阳的第10军,奉命到贵局所在地附近来构筑工事的,一方面因为要在贵局房舍以内,构筑隐蔽工事,需要贵局派人领导我们细密侦察地形,好准备即日开始工作,一面请由贵局里面,指定一点已经腾出的空屋,给我们部队驻扎,好便利工作,这是公事,想来贵局,尤其是贵同志,一定会给我们鼎助的。"

营长很谦和礼貌地说道。

"笑话,笑话。"

他简直有点愤怒了,"本局还在办公,怎么可以让你们在里面做工事?那不是交通机关可以不要了吗?笑话,笑话,难为你们会想得出来,至于房舍,本局里没有空屋,而且在建筑房屋的时候,也没有预计到替你们准备营房,那是没有办法的,你们快点到别处去好了!"

"现在形势已经极端紧张了,我们的任务是很重要、很严格的,找不到房子,就做不成工作,不独我们完成不了任务,而且这不简直就是阻挠战局吗?"

徐营长说。

"你不要拿打仗威吓我!"

他大声地说,"我不给你做就是不给你做,我不给你住就不给你住,你会怎么样?你做不做成工事打不打好仗,与我有什么关系,杀你的头是应该的,又关我什么事?"

一边说一边转脸要走。

"你不要走!"副营长说。

"怎么样?你说怎么样?你准备怎么样?"

他十分揶揄地说,一边转过脸,"卫兵!混蛋东西,你干什么吃的?为什么随便他们进来?要是进来汉奸怎么办?该死的东西,当心我杀了你的头。赶快把他们哄出去。"

说着一夹皮包竞扬长而去。

拿着枪的卫兵走过来,要我们赶快出去,营长、副营长气得脸色铁青,面面相觑地不说一句话。

"给我抓回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命令道。

饿虎攫羊似的两个指挥班长把他抓到我们面前,身后的叶班长顺手便下了那卫兵的枪。

"喀吧"一声退了子弹,喃喃地说:"小兄弟,枪是用来打日本鬼子的,别在自家人面前'走火'了。"

一阵风似的,我从传令班长身上抽出手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

"混账东西!亏你还是中华民国公民,亏得你还是知识分子,国家已到了这样关头,衡阳快要听到炮声了,你还要摆官僚架子,你还是不明大义,不顾国家、民族利益。

我今天就告诉你,在目前局势下,军事行动是有一切决定性,不受任何事阻挠和干涉的,阻挠了做工,就是破坏抗战,破坏抗战就是'汉奸'!

我站在军人的立场,遇到破坏抗战的汉奸是要采取紧急处置的,我现在打死你,就是替国家清除一个汉奸,宁可由我的上司处分我,就是判我的死刑都可以,好在你是先死了,也不会再活了。"

一边说着,我把驳壳枪对正了他的面门。

"哦!哦!……同志……同志……你……你不要打……"

说着,他的身体左歪右摇,像怕我真的一枪打死他,"营长先生,请你说说,请他不要打我,我答应好了,我负责统统办到,随便怎样都可以,我完全负责。"

"不要打好了,只要他能办到。"营长说。

副营长从我手里拿下手枪。

旁边的卫兵吓得呆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叶班长把枪递回去,他也不知道接,兀自傻傻地看着我们,引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一切都办到了,很客气地由一位参谋带着我们侦察地形,并替我们准备了几处很整齐清洁的房舍。

走在路上副营长不住地向我翘着大拇指:"真行,真行。"

嘴里不住地说。

"你真是太躁了,我怕你真会打死他哩!"营长说。

"笑话,哪会打死他,这班东西的秉性我是清楚的,他有钱有势有背景,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怕死。

他们知道在我们丘八的眼睛里,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在他,可就是太可怕,太划不来了,一切都可以活动,死是回不来的,要是我打死了他,就是能把我判了刑,抵他的命,而他是不会再活了,一切都等于零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在死的面前他最卑怯、最无耻,比儿子还要服从,所以我对中国社会的处世哲学是:对有势的人用笔,对有钱的人用枪,对穷鬼用嘴!"

"你的怪花样就是这样多。"大家都笑起来。

没开来衡阳之前,部队是驻在衡山,那时部队给养统统由地方政府———给养委员会代办,除米盐不算,连菜蔬、颜料、食油、豆荚、肉类等等,都由地方代购。

各种物品每人每天,有一定量,丝毫不会短少,所以那时士兵营养很好。

一般说起来,普通中等以下的老百姓,食物并不比部队高明。

到了衡阳可就不行了,也许是地方政府政务烦剧,没有时间理会吧!

始终没有做到代办什么,尽管上峰的命令还是这样的规定,但是不理仍然是不理,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要忙着做工,当然没有时间去自己斫柴。

东西是这样的贵,莫说是买菜,一点副食费,实在连买柴还不够。

这样我们就只有吃白饭了,曾经领到过两次油,不提到还好些,回来吃了之后,各部队病员突增。

每连一天会有十几个,都是上吐下泻,只要半天就会只剩下奄奄一息了———但始终没有死亡的,所有官兵统统病倒了,没有一个好人,听说是里面掺了石灰,不知真假。

但当你准备把它卖点,换猪油时,他们会笑着摇头:"不要钱,也不要油。"

他们明知道这里边掺有毒质吃不得的,这样没有心肝的人都有,你哪个还会相信。

没有豆子领,我们自己去问团长,团长叫我们自己到军需室看看去。

原来已经领来一些蚕豆,至少有三分是土块碎草、砂石,而且那豆子不知已经隔了几多年代,霉烂的和肥料一样,看了一下,大家默默地苦笑着。

"这样就能吃了吗?"团长说。

因为吃油,已经把士兵病的过半数了,假使再吃这豆子,那一定要死完,还好打仗!

我决定不要领,打过仗以后再说,否则就给他们发笔洋财都可以,我们犯不着拿命和他们拼。

"没有饭吃,营养不良,怎么好做工打仗呢?我们不可以向上峰申述吗?"

我们这样要求团长。

"你们为什么这样不晓得呢?本军现在的环境,你们还不知道吗?不要加重上级的困难吧!好好回去在精神上鼓励士兵,安慰士兵,好在我们是为了中华民国,不是……"

多么令人痛心难过啊!

"衡阳不尝尝鬼子的厉害,真就没有天理了!"

吕连长这样忿忿地说。

衡阳人是厉害的,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留着这恐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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