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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1月1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席卷欧洲之后五个月，日本证实了端纳曾向美国公使芮恩施表示过的怀疑，它对中国提出臭名昭彰的二十一条要求，企图偷偷地达到控制这个国家的罪恶目的。

日本想要瞒天过海，不让世人知道它的这个行动。

但是，善于使外交界坐卧不安的端纳就在近处，他以擅长在中国幕后活动的奇特方式，将日本的二十一条掀了出来。

端纳那时在上海，正在张罗印行3月号《远东时报》的事。

财政总长周自齐给他发来一份急电："请速归，这里发生涉及盟邦的要事。"

当上海发出的快车，在晚上抵达北京站时，端纳走了下来，从此进入中国历史上令人激动的一页。

美国公使对东京的阴谋几乎毫无所知，芮恩施公使得知消息后，吃惊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对端纳说："只有你才能查出这件丑事的真相。端，看在上帝的面上，务必查出这些该死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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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齐的宅邸富丽堂皇，坐落在总布胡同的东端。

当端纳进来时，这位财政总长想说话，但因激动而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我们陷入该——该——该——该死的困境。"

他终于脱口而出。

"我曾告诉你正要发生某种卑鄙事情，但到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内容，我只能说的是，日本人正在要求某种东西；如果再明说的话，那就是东京暗示未来可能转而支持孙中山。"

形势从来没有这样严峻过，历史上最大的阴谋之一已经开始，受害者由于害怕再受屈辱而不敢吭声。

但是，要向盟邦通报即将发生的事变，就必须查出事实真相。

"我写出我认为日本可能提出的所有要求"，端纳委婉地说：

"请你用铅笔把我写得不对的地方划掉。如有漏掉之处，也请你暗示一下，让我想到是什么事情，我再拿这张纸到其他政府官员那里去复制一遍，我迟早会得到全部内容，但人们永远不会晓得我的消息是从哪里弄来的。"

端纳开始猜写。

财政总长捡起一支铅笔，手伸过来划掉几处后问道："什么地方制造军火？"

于是端纳写下"兵工厂"。

控制兵工厂是日本二十一条要求之一，如此这般，端纳将日本可能提出的每条要求都写了出来，周自齐划掉了几条，其余的留下，控制某些铁路，控制矿山、警察和军队，都是二十一条的内容。

不久，他给《泰晤士报》发出了新闻，但是，英国首都毫无动静，端纳等了又等，感到很奇怪，为何没有刊登出来？

北洋政府与日本签署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

2月的一天，他拜访美国驻华公使，见他正在读纳尔逊总统的一封信。

"你听"，芮恩施博士念道：

"我觉得，在目前的谈判中，直接劝告中国，或者为她进行直接干预，只会对她有害无益。因为这一来很可能招人妒忌，引起日本的仇视，因此中国将要首当其冲……。

现下我正在密切注视形势的发展，一旦需要可随时采取行动。"

端纳怀疑地说："看来中国要独自支撑了。"

芮恩施博士把信折好，说："欧洲的战争令人讨厌。"

日本对中国的秘密行动，不久之后在北京已开始出现传言，美联社记者也发出了电讯，但均得不到证实。

日本为了探出泄密的线索，费尽了心机。

日本驻华使馆三等参赞船津辰一郎，以研讨中国艺术为名，宴请财政总长周自齐。

日本参赞对中国的织锦、制陶、木版印刷和石刻颇为内行，侃侃而谈。

周自齐洗耳恭听，时而微笑，时而点头，耐心地等待船津辰一郎主动剥去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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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津辰一郎终于提到正题："日本提出那些要求的理由是——"

周自齐一动也不动，平静地问："什么要求，船津先生？"

船津辰一郎微微弯腰，搓着双手："你知道是什么要求。"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哼，你是内阁成员——你应该知道！"

周自齐打开扇子，在颌下扇了几下。

"你错了，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

船津辰一郎不大相信，怀疑地瞪眼注视周自齐：

"我还是要告诉你，日本提出那些要求，是要帮助中国，而不是伤害中国。日本认为，亚洲应结成共同体，跟白种人竞争，那些要求能使这样做变得比较容易，也就是让日本用力一击时有个借口。"

船津抿灭吸了一半的香烟，接着说：

"我们提出的是上策。很显然，你们总要有人来治理国家，我们打算为你们来治理。如果英、美以为中国请我们来作指导，他们会施加压力，不让你们这样做；日本提出要求，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刺耳地大叫大嚷，出来阻拦，但日本才不理他们那一套呢。"

船津辰一郎走近周自齐，几乎是愤怒地说：

"对那些驻在你们首都的盛气凌人的公使，你们不是感到厌烦吗？他们可不敢在东京拍桌子，如果胆敢这样，就送他们回老家。"

船津参赞有点喘不过气来，稍为停顿了一下。

"德国人将打赢这场战争"，他继续说，"协约国将被德国榨干血汗而战败，这将促进我们神圣的计划。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联合起来的亚洲人，就要开始掌握自己和世界的命运，我们将把所有外国人踢出中国和远东。"

周自齐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插进来问道："这要用多长时间？"

"大约七年。"

"哦，你们用七年赶走外国人，可是列强在这期间会干些什么？"

周自齐不待对方回答，便接着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他前往端纳的寓所，将其搪塞船津辰一郎的情况详细告诉他。

不久，端纳在北京饭店遇见《芝加哥日报》驻北京记者纪乐士。

"端，日本人干的这种事儿有多严重？"他问。

"很糟糕，比尔。我怕伦敦不敢刊用我的文稿，如果你想报道，不妨拿去一试。"

端纳把一份有关日本要求的摘要交给他。

《芝加哥日报》发表了纪乐士的报道，一字不改，这是世界上首次披露日本二十一条的独家新闻。

4

日本各驻外使节当即矢口否认。

因此，端纳于翌日收到《泰晤士报》一封电报："注意核实有关日本的所有消息，有理由相信来自北京的每件事情都被有意歪曲。"

在电报上签名的是《泰晤士报》国际版主笔威克姆·斯蒂德。

由于这封电报和美联社均要求证实日本的行动，端纳便为此去找周自齐："你们已陷入困境，这你也晓得，若想我来帮忙，就必须给我那些要求的正式译文。"

周自齐站起来走近窗口，注视附近楼顶那面民国五色旗，它无精打采地悬挂在那里，懒洋洋地飘动着。

周自齐转过身来说："不能这样做，他们正在北方调兵遣将。日置益先生今天告诉我们，他们的舰队已向这边开来。"

"总有一天决定生死"，端纳说："你们不能再像绵羊一样驯服地站着，盼望和祈求有个牧羊人会前来挡开剪毛的人。"

端纳接着说，他已想出一种办法，既能看到日本那些要求的正式译文，又不致涉嫌任何人，只要得到袁世凯的政治顾问莫理逊博士的配合即可，但需要周自齐先探口风。

第二天，端纳拜访莫理逊博士。

莫理逊没多谈什么，很快地站了起来，别有深意地望着端纳说：

"对不起，我到书房去一下就来。"

端纳观察到，莫理逊在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时，他的一只手久久地搁在中间那堆文件上，这是什么意思？

端纳抓住时机，迅即向那张办公桌走去，伸手摸出莫理逊似乎作过暗示的那些文件。

大厅里传来脚步声，端纳赶紧把文件塞进外套里面。

莫理逊走回来了："对不起，老兄，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乔治，我该走了。"

他俩会意地对视了一下。

端纳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打开文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二十一条的译文。

他立即给《泰晤士报》发出特稿，强调形势的严重性，并拍一份密电给国际版主笔：

"英国驻华朱尔典公使现在可以确认，所有消息都经一丝不苟地核实。"

发完电报后，端纳马上去找芮恩施博士和朱尔典爵士。

他见谁都直接展示二十一条的译文说："这就是二十一条！"

美国公使紧握他的手说："你干得好，击中了对手。"

英国公使这时也只能说："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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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于天下，北京的消息成了世界各国的头条新闻。

芮恩施和朱尔典分别致电本国政府，中国人也公开披露二十一条全文，日本封锁世界舆论的企图破灭了。

几个星期后，端纳始知《泰晤士报》是怎样蒙蔽英国读者的。

威克姆·斯蒂德在一封信中，谈到端纳最初那些电报不予发表的原因：

"我们并不怀疑这些电报，但你是报道日本那些要求的唯一来源，所以我们认为，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为了协约国的利益，还是不予发表为宜。"

二十一条中除了第五号以外，其余涉及的都是经济问题，以谋取矿产和其他资源，把中国当作日本资本理想的投资场所，当作日本商品的销售市场。

第五号则强迫中国在政治、经济和军事部门安插日本顾问，

6

日本不断地对中国施加压力。

除了美国对日提出强烈抗议外，协约国一声不吭。

日本陆军在北方频频调动，海军也在中国近海来回巡弋；日本人现已看出，中国人比他们原来想象的还要容易欺负。

5月7日，他们提出最后通牒。

5月9日傍晚，端纳收到一封短简，那是外交部要他快去的通知。

到得那里，只见外交总长陆徵祥坐在办公室里边，紧张不安地翻阅一些文件。

"关于送给日本的第一次答复，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他说。

端纳点了点头说："今晚我会回答你们。"

端纳在7点开始替外交部执笔写复文，他知道，分为五号的二十一条中，有四号不得不加以接受，他据此作出答复，但字里行间另藏深意。

端纳前往外交部前先到芮恩施公使住处时，已快到9点了。

美国公使说："端，听说在一小时之内，中国要对最后通牒作出答复。"

"我知道你很关心，所以顺道来此一趟。"

他将那份复文放在芮恩施面前。

芮恩施认为写得简单明了。

看到行文妙处，他大声念道：

"中国应诺前四号各项条款，以期中日所有悬案，就此解决。"

"那么第五号呢？"

芮恩施博士将复文交回端纳。

"第五号各项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防止中国接受第五号，这是唯一要做而我一直努力去做的事情；如果接受了它，中国也就完了。"

这时离10点只差半个钟头，外交部一片混乱，外交总长陆徵祥正等着他。

端纳把写好的复文放在他的面前，平静地说："如果我是你的话，10点以前就把它送到日本使馆，不要再惹麻烦了，现在已经够受了。"

陆徵祥立即奔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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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纳停留片刻，前往德国医生狄博尔博士的医院，来到顾维钧博士养病的房间。

他说："外交部一片恐慌，请你起来到那里去看看吧！"

顾博士用倦怠的眼光凝视端纳："我病了，去不了。"

"中国也病了"，端纳说："如果你不去，他们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今晚日本人就会掐你们的脖子。"

顾博士慢慢地起来说："我去，我去。"

次日上午，端纳又到医院探望顾维钧，这位外交部顾问既不看他一眼，也不理他的问候，却撩起床单将脑袋盖住。

"我无法跟你谈"，他痛苦地说。

端纳拉回床单，要他谈谈昨晚的事。

顾维钧只得起身坐下，说他昨晚到了外交部，想过目端纳起草的复文，但它已经不在，外交总长说，已将它送交小幡西吉审阅，看看日本是不是满意。

顾维钧一听，气得跳起来。

他绕着办公室大步走来走去，像爆竹一样大发雷霆：

"人家发出最后通牒，你们却问他们对复文满不满意？你们还自称什么外交家！呸，你们只不过是一批笨蛋。我们所以含垢忍辱，受日本人欺凌，就是因为鼠目寸光的人在中国太多了。"

慷慨陈词一阵后，顾维钧坐下来，要求给一张纸："我要写辞呈，跟你们一刀两断！"

这时外交部一位官员带着端纳主笔的复文从日本使馆回来，陆外长瞪眼看着它。

顾博士也朝它看去，指着用正楷汉字写的边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官员有气无力地回答："小幡先生读了一遍，拿起毛笔说，你们把第五号忘掉了，于是添了一句———第五号留待将来另行讨论。"

那份复文用中文重写一遍，"中国应诺前四号各项条款，以期中日所有悬案，就此解决"一句也仍旧保留，再送交日本使馆。

端纳的措辞显然适用于第五号，从而使它不再成为严重的因素，此后许多年，日本虽曾多次提起这个问题，但是无法强求，中国也就得以维持其对军队和警察的支配权，端纳的文字计谋的确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