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提出一个基础问题:《史记》和之前的史书,究竟区别在哪里?它的所谓“纪传体”,创新又在哪里?
在《史记》之前,重量级的史书有《左传》、《国语》、《竹书纪年》、《世本》等,都是编年体或国别体,其中国别类史书也用编年体,而《史记》的纪传体,其实与之并不具备实质区别。
比如地位最高的本纪、世家类,采用的同样是编年体,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哪一年分别发生了什么大事。《史记》中春秋战国时代的各国世家,实际就是之前各诸侯国的国别类、编年体史书。
何况,只要能把历史如实记录下来,纪传体还是编年体、国别体只是体例形式不同,这一点就决定了它们不是关键区别。
如何获得第一手的历史,才是关键所在。这就要说到“史官”制度,简而言之,起码自西周以来,周天子、各诸侯国君主身边都是设有史官的,而且是每日记录、周期汇总、撰写存档,类似后世的起居注,这种史官“亲临式”记录下来的历史,当然是极其真实的。
而理想状态下,君主等被记录者无权查看史书,更不要说进行篡改,史官也有拒绝的权利和坚守史德的操守意识。
而这个国家无论幸存还是被灭,只要其史书有幸流传下来,到了后世史家手中,那么这个国家的历史,就完全可以通过其史书得到还原,而且基本不会离谱。
但现实当然很复杂,且不说保存条件,政治等原因就足以“消失”很多史书,更不要说秦始皇还有过“焚书”、禁毁书籍等恶劣操作,造成很多史书及其国家历史遽然消失的浩劫。
这还只是第一点。第二点是,秦末特别是楚汉以来,天下大乱,包括陈胜、熊心、项羽、刘邦、韩信、萧何、张良、曹参这些时代顶级英雄在内,他们身边显然是没有“史官”的,之前“亲临式”的记录传统被迫中断了。
这个情况堪称前所未有,它也给稍后的史家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挑战,即:没有了史官第一时间亲临记录这个传统方式,史家如何获得较真实的第一手历史?
换言之,司马迁和之前史家最大最关键的区别就在于此,他面临着“史官”自诞生以来从未面临过的新问题与新挑战。
这个挑战难度当然是极大的,相当于要以新的方式、甚至任何手段和途径,来获取一手历史,而且每一个做法都是开创性的。
解决方案似乎也不难想到,概括起来无非是同时代人留下的见闻、回忆、著作等,或者是其后世子孙、包括天下各地的传说传闻。能够形成文字资料并被史家获取,当然是较理想的。
如果不能,那就只能靠史家亲自走访了。所以司马迁早年间堪称走遍天下、四处寻访,这是他作为新时代史家必须要做的事情。
无论是文字资料还是传闻信息,都势必面临一个核心挑战:相关人等并不是类似传统史官的第一见证人,更没有史官相关的历史素养,再加上现实处境、人性缺点等因素(比如立场相关、回忆错误、信口开河之类),这些只能算是“第一手资料”,注定不是传统史官的“第一手历史”!
即使司马迁在获取“第一手资料”层面的效果极为理想(实际当然不可能,毕竟只有他俩父子),也要解决两个根本问题,一是真实性研判,通过多方比对、个人判断等方式进行,这个问题只要时间充足、资料丰富,总归是可以解决的。
但第二个可就难了,就算“第一手资料”都真实无误,它又如何能够成为类似传统史官的“第一手历史”?
因为,其他人包括司马迁,毕竟不是亲临记录、亲眼所见,人员、视角换了,这可是个根本性的改变,直白说就是,通过文字、传说等构建出来的“历史”,只能说是对历史本体的还原、逼近,势必要弱于传统史官的真实效果。
后者是如实记录,而前者则是整合、建构、推理出来的,即需要史官的思考、推演、逻辑等思维过程,这就导致司马迁必须创建新的“历史观”与“方法论”,甚至是在从无到有、从有到真的现实困境下,如何达到传统史官的实际真实程度。
司马迁对此其实是很明确的,而且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并为之不断提升自己,这些,都体现在他的那句最有名的话:“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其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未必是司马迁自信自傲之语,而是对新时代史家的信念、才能的目标要求,在没有了“亲临式”、“第一手历史”的前提下,史家要想达成不弱于先贤的成就,特别是真实性层面,必然需要史家在“意识思维”层面有所大成。
说白了,新史家必须要掌握天地万物的运行规律(即“究天人之际”)、古往今来的社会发展规律(即“通古今之变”),只有如此,新史家才能做到自信判断,即使他是建构、逼近、还原历史,也足以媲美传统史官。
而“成一家之言”,则是司马迁的自知、自省和负责之语。因为其中还有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就算司马迁自信掌握了所有规律、这套新历史研究体系也已经达成不弱于传统史官的实效,但是——
如何真正证明?你说是真就一定真了?
再怎么说,司马迁都只是逼近、还原历史,而非实录,中间必然存在资料性或者思维性错误,甚至,不同的史家,即使面临同样的资料,“思维过程”都势必会有所不同,从而导出不同的“历史真相”与具体呈现,那这个时候,谁真谁假、谁对谁错,如何来辨别评判?
正是因此,司马迁才说“成一家之言”,这只是我司马迁的结论和看法,理论上别人当然可以有不同的结论和看法,甚至,这句话涉及到了司马迁作为史官的某种注定的无奈,即无论新时代史官如何努力,都达不成传统史官的实录效果,所以注定只能是一家之言。
以上。正是时代所赋予史家的前所未有的新挑战,司马迁不仅全面迎接这一挑战,并以《史记》这一实际成果昭示了他对这一新挑战的全部解决方案,这就是《史记》和之前史书最最关键的区别,也是《史记》伟大等各种赞誉的根源。
也是在走访天下的过程中,司马迁真正拓展了对于历史、现实和史书的认知,这种经历和收获,传统史官不仅从未有过,甚至都难以想象。
相比传统史书只关注最顶层及其国家视角,司马迁不难认识到,天下不是只有天子、君主,还有更多的中层下层,及底层的芸芸众生,历史不该只是书写最顶层的人物,视角更不该限定于国家。
由此,司马迁抓住了更为重要的人,以人而非国家的视角来写历史,由此开创了“纪传体”并历代延续。这算是“人本主义”的先声吧。
同时,司马迁势必要写更多的人,历史的主角或许仍是天子、皇帝、君主等本纪世家人物,但还有更多的列传人物,甚至包括循吏、儒林、游侠、刺客等社会圈层,乃至经济、文化等领域,这是之前史书从未单列的,甚至都被拒绝于史书之外。
在此之上,因为收集、甄别、思维推导等获取真相的过程,让司马迁意识到,历史其实很复杂、精彩,极具想象空间,史书不该只是冷冰冰的流水账式的记录,它完全可以写成“活剧”,以更鲜活、更形象、更直接的面目呈现在阅读者面前。
这种追求,《史记》体现的淋漓至尽,本纪、世家人物固然比传统史书鲜活,而论起精彩程度,他们又远远不及列传人物记载的平均水平。
而为了尽可能的逼近真相,取得类似亲临者的实际真实效果,司马迁势必做出大胆的想象,甚至有时需要冒险。这也是《史记》有时真实性存疑、备受争议的一些原因。比较典型的如很多精彩的故事、对话等,难免让人怀疑,司马迁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如果了解前述司马迁解决新挑战和《史记》成书的过程,对这一点应该可以做到充分理解。
首先,后世赞许《史记》的文学成就,甚至可以当小说看,司马迁对此估计是无所谓的,甚至有些得意,因为这是他的“思维想象”成果,实际只是“一家之言”,后人认可并陶醉其中,司马迁当然不反对。
其次,但如果有人质疑《史记》的真实性及其史德,司马迁对此是绝不会让步的。他或许因为资料收集不到位,或者原始资料有误而搞错相关史实,但绝不会故意写错,这是他作为史家的基础要求、底线。
举例来说,比如著名的《鸿门宴》,因为当时项羽刘邦身边没有史官,当事者也没人留下第一手记录,所以司马迁只能通过后世其他人特别是樊哙后人的讲述,予以还原。
这一单纯历史事件,其实可以分成两个层次,最基础的,如果是传统史官来记载,可能压根不会写具体的过程,只说刘邦去项羽那里赴宴,然后成功离开了。也许不超过十个字就搞定了。
也即是说,司马迁《鸿门宴》的记载,首先保证了事件本身的最基础真实性,无论这几个小时中发生了什么,至少刘邦活着来了、又活着走了,这个层面绝对是真实发生过的。可以质疑其中间的具体过程,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至于具体的过程,比如范增有没有吹胡子瞪眼、项庄舞剑有没招呼到刘邦面前、樊哙又是怎么发飙的之类,因为没有传统史官在旁亲临观察、记录,也缺少最直接的记录资料,那它注定只能靠综合后世资料、传言后的想象推导,而具体呈现出来的,实际只是司马迁的“一家之言”,他在用自己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造诣和修为,做出了大胆的想象和推测,将之变成一幕真正精彩纷呈的“活剧”!
也许历史真相可能完全不是如此,甚至都很乏味,比如压根没有项庄舞剑、樊哙发飙、范增多次示意杀人等冲突情节,就是项羽刘邦等人聚了个餐,喝顿大酒,刘邦做个检讨、项羽做个处理,然后就散了。
但是,首先,没办法,这个真相到底如何,除非有更坚实的证据来证明,否则它是很难得知的,这正是司马迁等史家所面临的新挑战,不仅是这个问题上,其它同类事情多如牛毛。
其次,没关系,就算司马迁这么写,后人也完全可以不当真,因为司马迁很明确说《史记》都只是一家之言,何况是这个小事件。
第三,司马迁是对这个事做出了他自己的想象推导,出于他的史家职业和专业能力,他无疑是相对值得取信的。特别是,《史记》几乎是楚汉历史唯一流传下来的史书,《汉书》、《资治通鉴》对此基本属于沿袭《史记》,实际是没有选择,总不能拿着《史记》质疑《史记》吧?那未免有些无厘头。
同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刘邦听说韩信死了,“且喜且怜之”,刘邦当时真是这个心理状态?怎么确定?
但司马迁之所以这么写,正是想追求传统史家“亲临式”记载的效果,这是他努力的终极方向,有资料或传闻最好,没有,他就自己“想象”。重要的不是他对不对,而是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并需要给出答案,哪怕是“想象上的冒险”!
而这些“想象冒险”的前提,是事件本身的基础真实性,这个前提,是传统史家的下限,司马迁不会故意突破的。除非他是基础性的史料错误,比如他下功夫极多的苏秦,本想着彻底梳理清楚,结果却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这是没办法的。
也正是所面临的时代新挑战和现实困境,司马迁对于他走访过程中所得到的各类传闻异常重视,并尽可能的写入《史记》中,这当然是值得鼓励的,起码向后世昭示了他解决问题的方法论。
行文至此,也许我们不得不看到,史书撰写、历史学研究,其实也是需要想象力和天赋的。而司马迁,大概便是个中的天才吧。
史记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无底线的抬高了属于世家大族的李广的历史地位,不管他是不是有才能也不管他性格是不是有缺陷,司马迁都是带有主观性的去毫无底线的高度赞扬,而对卫青霍去病这些确实有军事天赋且对中国历史有功的人才却充满鄙夷的把他们排进佞臣传里,司马迁写史记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不应该带有太多的主观能动性的去高度赞扬一个人比如李广,或者鄙夷一对对中国历史有功劳的帝国双壁卫青霍去病!一个写史的大家最大的忌讳就是不能保持对历史人物的客观性,却带有很大的主观因素,那么可以说司马迁就是对后代不负责任的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