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8年的夏天,村里充满了炙热的阳光。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满了晒干的玉米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麦香味。
村里的土路被烈日炙烤得发烫,脚踩下去,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热气从地面冒出来。
我蹲在院子里,手里抓着一把稻谷,朝着几只母鸡撒去,鸡群扑腾着翅膀争抢觅食。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打破了午后的安静。
“是谁在哭?”我心里一惊,放下手里的稻谷,循声望去。
哭声是从发小周浩家传来的。
我赶紧站起来,顺着院墙探头望过去,只见他家破旧的瓦房门口,堆着几件简陋的行李,旁边还放着一个用草绳绑着的麻布包。
他母亲坐在门槛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缓缓滑落。
周浩站在一旁,低着头,瘦得像一根竹竿,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无助和压抑。
“浩子,怎么了?”我忍不住喊了一声,用的是小时候我们对他的亲切称呼。
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我心里一紧。他走到我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通知书下来了,可是没钱去上学……路费都凑不齐,可能……去不了了。”
这一句话,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头。我愣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周浩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而且还是省城的医科大学!在我们贫穷的村子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多少乡亲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可他家太穷了,穷到连温饱都成问题。
周浩的父亲早些年得了重病,为了治病家里欠了一大笔债,后来人还是走了。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和妹妹,靠种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活。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年节都舍不得给孩子添件新衣。
这次考上大学,学费加生活费是一笔天文数字。村里热心的人家帮忙凑了些钱,可也只是勉强够学费,连路费都没着落。他母亲为了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哭了整整几天。
“等一下!”我转身跑回家,心急火燎地冲进厨房,看见父亲正在劈柴,汗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淌下来。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爸,浩子家没钱去上大学了,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父亲停下手里的斧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思索。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屋角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铁皮罐子。
那罐子里,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
他从里面摸出一叠钱,仔细地点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这一千块,给他吧。”
我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爸,这可是咱家一年的收入啊!”
父亲却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他粗糙的大手轻轻地说道:“孩子,人这一辈子啊,最怕的就是穷没了希望。浩子是个好苗子,他不能因为这点钱就断了路。穷不要紧,只要有希望,就能熬过去。”
父亲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我的心田。
那天,我亲眼看见父亲把这一千块钱递给周浩时,他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
他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叔,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记着!以后我出息了,一定报答您!”
父亲赶紧伸手把他扶起来,笑着说:“傻孩子,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只要你努力念书,成了有出息的人,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几天后,周浩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村子。那天,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土路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肩上背着那个旧麻布包,瘦弱的背影看起来让人心疼。
父亲站在路边,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浩子,一定要好好念书!”
周浩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力记住脚下的土地。他离开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为他高兴,又替他担忧。
周浩去了很远的南方城市,读了整整五年的医科大学。村里人都说:“浩子这孩子有出息了。”可父亲却常常念叨:“也不知道浩子在外面过得咋样,够不够吃,够不够穿。”
那些年,周浩每逢年节都会寄一封信回来,信里总是问候父亲,告诉我们他在学校里很努力,希望能早日学成回来报答乡亲们。
他还常常寄来几张照片,是他穿着白大褂、拿着医学书的样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可父亲看着这些照片,总是皱起眉头:“看着瘦了,怕是生活不宽裕。”
五年后,周浩毕业了。他没有回村,而是去了城市里的医院实习。村里人私下议论,说他变了,忘了乡亲们的恩情。可父亲却总是替他辩解:“年轻人有自己的路要走,咱们别瞎猜。”
几年后,周浩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医生。他的名字渐渐淡出村里人的记忆,只有父亲还经常提起:“浩子那孩子,不知道娶媳妇了没?”
直到有一天,周浩突然回来了。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我家门口。
“叔,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微微泛红。
父亲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浩子!你咋回来了?”
周浩笑了,像个孩子一样说道:“叔,当年您给我的那一千块,我一直记着。您说过,人不能穷没了希望。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现在我终于有能力报答您了!”
那几天,周浩带着父亲去了县城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还带着母亲去城里的商场,买了新衣服。
他甚至出钱,把我们家那间破旧的土房翻建成了砖瓦房。
村里人都说,周浩这是“报恩”,可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
他刚毕业那几年,累到昏倒,连租房子都要精打细算;后来有了点积蓄,却又要存钱供妹妹上学。
即便如此,他还是惦记着我们家,惦记着当年那一千块钱。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周浩成了远近闻名的好医生,他开的诊所帮助了无数乡亲看病。他常说:“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当年叔的那一千块。”
父亲晚年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周浩的医院。周浩亲自做了手术,还守在床边照顾了三天三夜。手术后,父亲醒来,握着他的手说:“浩子,叔这一辈子,没白帮你。”
周浩哭得像个孩子。他哽咽着说:“叔,我这一辈子都欠您。”
如今,周浩的诊所交给了他的儿子经营。村口那块牌匾上写着“周浩诊所”四个大字,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儿子,也是一名医生,笑着对我说:“我爸常说,当年的那一千块,救了他一辈子。他让我记住,要永远感恩。”
站在诊所门口,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份恩情,如同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庇护着我们,也庇护着更多人。正如莎士比亚所言:“感恩是一种美德,它使得平凡的人生熠熠生辉。”
那年,我的发小考上医科大学,父亲给了他一千块,而他,却用一生报答了我们三代人。这份恩情,跨越时光,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