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的六点四十分，我推开家门时，厨房的瓷砖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妈妈最爱用的老式玫瑰花露水香。客厅里，我哥正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手里反复折叠着一张医院的B超单。

那个瞬间，就像2008年春晚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时间在这里凝固。妈妈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的保温杯早已凉透。嫂子蜷缩在墙角，黑色连衣裙上沾着几片飘落的叶子，肚子上还压着一个降温的冰袋。

我永远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像被打翻的柠檬水，淌了一地的酸涩。客厅里那个老式挂钟的秒针，像一把生锈的手术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妈妈说她只是想给嫂子煮一碗补血的红糖水，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医院的诊断单上写着“先兆流产”三个刺眼的大字，旁边还有几个咖啡杯留下的圆形印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嫂子的眼泪，她一向都是笑着的，就像我们家阳台上那盆开了三年的茉莉，从不轻易示弱。

“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嫂子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枯叶落在初冬的地面。她说这话时，楼下广场舞大妈的音乐刚好放到副歌部分。我看见妈妈的手一抖，保温杯里的水洒在了她最珍爱的那条碎花围裙上。

事情的导火索是妈妈的关心变成了控制。从嫂子怀孕开始，妈妈就把自己活成了一本孕期指导手册。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来敲门，要给嫂子煮各种补汤补粥。晚上九点半打电话查岗，确保嫂子准时睡觉。

那天下午，妈妈发现嫂子在偷吃冰淇淋。其实那只是一小勺香草味的，嫂子说她最近总是想吃点凉的。妈妈急了，抢过冰淇淋就往垃圾桶扔。我哥刚好回来，看见嫂子在拉扯我妈，二话不说就推了嫂子一把。

“你知道我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吗？”嫂子摘下手腕上那条红色头绳，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那是她结婚时戴的，到现在都舍不得扔。“每天像住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妈妈蹲在地上，捡起打翻的保温杯。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就像十年前给我煮姜茶时那样。她想做个好婆婆，却把爱变成了枷锁。我哥坐在沙发上，眼睛红得像是刚哭过，手里还握着那张皱巴巴的B超单。

“我们离婚吧。”嫂子说这话时，楼下的树上刚好又落了几片叶子。我看见妈妈的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我哥终于抬起头，眼里全是惊慌，那张B超单从他手中滑落，飘在空中，像一片迷路的云。

夜深了，客厅里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嫂子已经搬去闺蜜家，临走前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板上。妈妈坐在她平时最爱坐的那个位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茶几，仿佛要把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打开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上个月全家去公园野餐的照片。照片里，嫂子正在给妈妈夹菜，笑得那么灿烂。谁能想到，爱太多也是一种伤害。我哥站在阳台上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那晚的月光特别亮，像是把所有的悲伤都照得通透。我听见妈妈在房间里小声啜泣，她一定在回想着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太多。而我，只能站在中间，看着这个家一点点碎裂，却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离婚协议书最终还是拿来了，上面的字迹工整得让人心疼。嫂子说她会把孩子打掉，这是她最后的倔强。我看着妈妈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才明白有些伤害，是爱得太深太用力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