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公元前二、一世纪东亚大陆的芸芸众生中,论起见过世面之多、人生经历之丰富复杂,张骞可谓当世一人,除了他那些跟班,其它人不要想着和他比肩。
但将这个“最高标准”降一降,在当时东亚大陆上最为强大的汉朝、匈奴之间,还是存在着中行说、赵信、李陵、苏武、王昭君这些知名历史人物,起码他们或她们(防拳)的一生中,都经历了在汉朝与匈奴的至少两段人生历程,见识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风俗文化、价值理念等。
其中,论起在汉匈双方的个人地位,以及对于汉匈双方的短期重大影响,赵信无疑是最为突出的人物。
他出身匈奴、做到匈奴相国之位,投降汉朝后被汉武帝封为“翕侯”,担任过卫青麾下的前将军,漠南之战中又投降、回归匈奴,再度获得伊稚斜单于的重用,见于中国史书记载的寥寥几个匈奴城池中,“赵信城”可谓鼎鼎大名。
(《霍去病》剧照:郭宏杰饰演赵信)
显然,光凭这份复杂的人生经历、汉匈双方对他的共同重视、争抢,已足以让我们对赵信这个历史人物产生浓厚兴趣。
具体而言,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关于他的史书可见记载实在太少,要想充分还原赵信的人生经历,势必要借助当时历史的前后大势,甚至离不开部分演绎、脑补等骚操作。
可以确定,赵信是在前131年投降的汉朝,实际原因不明,大致有两种可能。
一是匈奴政坛内部“内卷”,相国赵信在权力斗争中落于下风,类似后来的太子于单,他一怒之下,老子不跟你丫玩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里补充一下,匈奴当时的“相国”和汉朝完全不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只是个中层职务,估计和“裨小王”差不多或稍高一级。所以赵信的出走、叛投汉朝,当时不太可能引起啥大的水花。
二是,汉朝出于进攻匈奴的宏观战略,势必对匈奴内部人士进行离间、分化、悬赏,赵信本人可能做人一贯不咋地,“眼红”短期可见利益,就直接来投了。
这里确实不好判断,毋庸置疑,赵信的实际能力肯定没的说甚至超强,但个人能力和个人道德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正相关,这类现象,咱们早已见惯不惯。
无论哪种原因,赵信肯定是来归降汉朝了,这是汉武帝决定和匈奴开战以来,第一个来降的匈奴官员、贵人,汉武帝自然极为兴奋,势必加以特殊优待。
汉朝讨论、决定下来的最终“奖赏”是,给赵信直接封侯。这个规格实际是相当高的,甚至超出时人乃至后人的想象。
我们都知道,李广后半辈子整天都在念叨着想封侯,对当时的军人来说,这也确实是个潮流与顶级荣耀,然而历史史实是,在汉武帝决定与匈奴开战之后,第一个封侯的人,并不是我们惯常以为的卫青。
在他之前,实际还有两人,这就是“翕侯”赵信、“持轅侯”乐,他俩共同点都是匈奴人,赵信之前是匈奴相国,乐是匈奴都尉,后者是前128年来降后封侯。
而且,这是“彻侯”级别,比“关内侯”高一级,卫青前129年被封为关内侯实质不算的,他前127年被封为“长平侯”才真正算第三个封侯。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汉武帝这是对赵信下了“血本”,这个决策与做法,固然有树立标杆的政治意图,希望更多匈奴高层人士效仿赵信来降,但根本原因,还是对赵信本人能力的认可与赏识。
道理很简单,赵信要是没啥真才实学,汉方之前也不会专门争取他,而一个只贪图短期奖赏的人,势必存在政治隐忧,汉武帝把这类人放在侯爵高位,不担心之后会被打脸么?
实际上,赵信确实是个能力超强的人,他加入汉朝之后,对之后汉匈战争的贡献极大。
首先,赵信是匈奴人,又做过相国之位,了解匈奴上下的一切情况,尤其是最重要的军事战略战术,这对汉方“知彼”的作用居功至伟。
其次,在卫青取得河南阴山之战这一全程战略转折的战役中,赵信的战场表现极为出彩,甚至要超过此战封侯的苏建、张次公,因为赵信已经封侯,只能用“益封”来奖赏,而他战后是1680户,苏建毕生最高才是1000户,张次公是朔方之战后才增到2000户。
也是因此,赵信获得了卫青的彻底信任,在接下来的漠南之战中,赵信甚至成为前将军,被卫青视作先锋大将。
当然,之后的事情让卫青、汉武帝相当火大,赵信在漠南之战中陷入重围,接受匈奴的诱降,又归降了匈奴。
按正常情理来说,对于这种曾经的叛逃者,匈奴不会给赵信啥好果子吃,然而真实情况完全相反,伊稚斜单于对赵信那是相当信任、上心,不仅言听计从,还把自己的姐姐嫁给赵信,甘做小舅子,甚至把赵信封为“自次王”,顾名思义,仅次单于的王位,远超曾经的相国。
这还能是什么原因呢?当然是赵信经历丰富、知己知彼、擅长打仗、能力强呗。
具体到“赵信城”,无疑是赵信在汉朝期间学到的经验,不然靠匈奴人“技术爆炸”,自行摸索出筑城之术么?
包括漠北之战,赵信肯定提过很多建议,给汉军尤其是他相当熟悉的卫青,制造了不少麻烦。
伊稚斜单于去世之后,赵信依然获得重用,最后应是善终。
贰
相信大家看到文章标题时,很自然会想到一个人,没错,也不必藏着掖着,就是这些年自称“在中国是中国人,在美国是美国人”的谷爱凌,著名的自由式滑雪女子运动员。
显然,除了历史时代、社会身份、从事领域不同,谷爱凌与赵信之间,相似程度那不是一般的高。
问题也就来了,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赵信、谷爱凌这类经历复杂、特殊到甚至有些“双面”的人物呢?
首先说说两人最大的不同,无疑是历史时代之别。
在赵信所处的公元前时代,现代的“国家”、“民族”等概念都是没有的,包括赵信、中行说、李陵、苏武等人,我们不好用现代的很多概念,硬性、机械地套到他们头上,比如叛徒、X奸、爱国者之类,道理很简单,他们实际都没经历过甚至都没思考过的道德价值观念,这么评价他们,不是纯属无的放矢么?
说他们爱国还是叛国,还不如评价他们是忠君还是叛君更有实际意义。而当时时代,即使最为发达的华夏文明,对君主以下的社会阶层,都依然相当宽容,比如“君不正,臣投他国”,公卿大夫等大臣不是和君主彻底绑定的关系,不爽随时可以走,更不要说士族、庶民阶层了。
所以我们评价赵信这个人物,还是要回归更为基础的“人性”层面。
我个人观点是:生存之私不可挑战,文明之公不必轻信。
人类自有文明史以来,所有人都面临过一个基础性问题:如何处理个人和他人、集体之间的关系与矛盾?
所谓“生存之私”,是指个体生存、私人利益,这里面有个极端情况,即个体生命遇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个人到底该如何选择?
比如赵信,在他担任汉方前将军、被匈奴大军包围的时候,他随时可能被杀、生命被剥夺,此时他该如何选择?投不投降?
这里首先要排除一点,即赵信是匈奴人还是汉人,这一点其实根本不重要。首先,赵信本人肯定是不当回事,不然他也不会投降汉朝,帮助汉朝打匈奴,之后回归匈奴,他又帮助匈奴打汉朝,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种族观念、道德障碍。
其次,按正常情理来说,匈奴一旦抓到赵信这个叛徒、类似“匈奴奸”,对他的处罚只会更严重,赵信选择投降无疑极不明智。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一、赵信投降就是为了求生,他不想死、怕死,想活着。
鉴于求生是动物的第一本能,这一点应无可厚非,相信人类还不至于不靠谱到已然忘记这一点,总是习惯对着别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当一个人面临极端生命威胁的时候,他做出任何反应来都是可能的,事实上其他人也只能接受。
甚至我们会无奈发现,人类创造出来的文明,包括道德、公共利益、牺牲精神等等一切,在此时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更不要说必然作用。
这就是我说的生存之私不可挑战,外人挑战也没用,因为实质改变不了什么,就算可以后续惩罚,他当时的选择早已是既定事实。
可以作为对比的是,赵信选择投降了,当时汉军另外一名将军苏建却选择死战到底,这个事情的本质不是苏建值不值得赞扬,这不过是个立场问题,而是苏建本人选择放弃生命。
也就是说,面临这种极端威胁,个人做出选择的实质,其实是他本人对于自己生命的自由选择权。可以求生,也可以放弃,这是他本人的自由,也是我说的“生存之私不可挑战”最极端的本质。
这当然是极端情况,但是,即使宽泛开来,我们也会发现很多事情同样如此。所谓生存,不仅是肉体生命,还有“事业生命”,这当然也很重要。
比如最常见的,历史上很多政治家面临权位不保时,他们做出的反击,多数是基于个人生存与利益吧?无论他本人的存在是利国利民还是祸国殃民,乖乖选择退出的无疑是极少数,而他能否胜出,终归是依靠个人能力或者团队实力。
可以说,恰恰是普遍公认的坏蛋笑到最后,反而有力证明“生存之私不可挑战”,这是人性本质使然,人都是先要起码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战。
二、赵信选择投降后,不仅能活着,还能混的很好,归根结底取决于他的个人能力。
包括之前的中行说,也包括之后的李陵,他们能在匈奴那里混的很好,了解汉朝只是基础,个人能力才是关键,跟他们是哪个种族的人,关系并不必然。
这才是社会运行更底层的逻辑,春秋战国时代这种现象最为普遍,以张仪苏秦为代表的那些纵横家,在大国之间来回游走、跳槽,何曾因为出身、国别受到过影响了?
赵信的经历则更有代表性,明明是敌对开战的汉匈两方,他反而两边都能混的如鱼得水,要不是看上他本人有两把刷子,汉武帝与伊稚斜单于会这么上杆子相互争抢、高官厚禄、钱财美女哄着他?
显然已经说到了实质,虽然时代在变,但某些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依然在持续,具体到谷爱凌,实际不也是如此么?
她能够备受关注、争抢,根本取决于她本人是个极为优秀的运动员,谁抢到了她,就能获得自由式滑雪运动的相关奖牌与荣誉。没有这个个人才能作为前提,她就算拥有所有国家的国籍,也不会有这种被争抢的待遇。
因此,关注、纠结她的国籍问题,本身就已经跑偏。
如此而已。
只要你有能力,地球就是祖国[得瑟]
谷爱凌的眼睛看着真别扭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