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午后的阳光暧昧而慵懒,却在落在老房子斑驳的墙面上时,刺得我睁不开眼。外婆颤巍巍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最后一笔,那支钢笔是二十年前大舅送的,笔尖早已磨得不成形,却始终舍不得换。
1楼下的梧桐树还在飘絮,一片片白色的絮花漫天飞舞,像极了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母亲站在窗前,指尖掐着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妈,你怎么能这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大哥一家早就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根本不缺钱,为什么要给他100万?”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樟脑丸味道,和着2008年那台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午间新闻。外婆坐在她最爱的藤椅上,那把椅子的右扶手已经磨得发亮,是她这些年来无数次抚摸留下的痕迹。
“你大舅是长子,应该多分一些。”外婆的语气平静得出奇,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再说,当年你爸生病,也是他垫的钱。”
2母亲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茶几上的杯子被她不小心碰倒,昨天晚上剩的菊花茶在玻璃上蜿蜒出一道暗黄的痕迹。“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早就在你身上赚回来了,这些年每个月的赡养费,哪次不是压着月底才给?”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老房子墙上那幅泛黄的全家福。那是1998年春节拍的,大舅站在最中间,笑得一脸得意。那时他刚中了福利彩票,请全家去照了这张相片。相框上的灰尘厚得能写字,却没人愿意去擦。
“60万,就当是还了我这辈子欠你的。”母亲把支票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是妈,你知道吗?我不在乎这个钱,我在乎的是你的心。”
3外婆沉默了很久,久到楼下的小贩吆喝着卖完了一车西瓜。她慢慢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一摞发黄的欠条。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是1995年8月15日,正是父亲做手术的那天。

“你大哥确实不容易,他……”外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不容易?妈,你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每个月工资一发,先还房贷,再交你的赡养费,剩下的钱连给孩子买双新鞋都要掂量半天!”
空气突然变得窒息,连门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我看见外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老钢笔,笔帽上的金属片早已褪色,却依然倔强地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你知道吗?去年大哥换车的时候,首付就花了60万。”母亲笑了,是那种让人心疼的笑,“而现在,这就是我的全部。”
外婆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秒针依然固执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茜茜,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每次你发烧,都是你哥背着你去医院……”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母亲几乎是吼了出来,“现在呢?他家老二出国留学,一年学费就二十多万。他怎么不记得,当年是谁天天熬夜给他孩子补课,让他考上重点高中的?”

一滴眼泪从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砸在那张200万的支票上。老房子的天花板上,一只蜘蛛正在织网,阳光透过纱窗,将它的影子拉得老长。
5临走时,母亲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外婆整理床铺,也没有检查药盒里的药是否足够。只是在玄关处停了很久,久到门外的广场舞音乐已经放完了一轮。
“妈,你知道吗?”她回过头,眼里泛着异样的光,“我不怪你偏心,我只是终于明白,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不需要被偏爱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看见母亲坐在阳台上抽烟,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山。她说她不是在乎那40万的差距,而是在乎这么多年,外婆始终觉得她能扛得住,能忍得了,能默默承受所有的不公。
窗外的月光惨白,像极了手术室的无影灯。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在医院走廊里徘徊了一整夜,而大舅,只是在第二天早上匆匆露了个面,放下一张欠条就走了。
也许,偏心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主观题。在这道题里,我们都是不及格的学生,却又都有说不出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