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强，听说你又把粮票寄回家了？＂连长张建军站在宿舍门口，眼神里带着关切。我装作整理内务，不敢抬头看他。

汗水浸湿了手心里的粮票，那是我这个月省下的全部。屋外蝉鸣阵阵，新兵训练场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透过窗户传进来。

1983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营区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知了，叫得震天响。我的老家在陕北山沟里，全家就指望我这个当兵的儿子补贴家用。

每次想起妹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校服，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疼。弟弟上初中，妹妹刚上小学，爹娘种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我这个当兵的总得帮补着点。

＂你个傻小子，饭都不好好吃，光想着省钱。＂连长摇摇头，眼里满是无奈，＂食堂大师傅都说了，你小子一顿饭就扒拉两口就跑，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啊？＂

我低着头不作声，心里想着家里的事。娘总说我在部队要好好吃饭，可每次看到食堂里的白米饭，我就想起家里那锅掺了红薯的粗粮。

那会儿的营区还没通电，晚上值完班，我就摸黑回宿舍，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看书。记得那是本旧高数习题册，是从供销社花两毛钱淘换来的。

刚翻开没两页，就听见脚步声。我赶紧把灯芯拧小，装睡。谁知道连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学啥呢这么晚还不睡？＂

他拿起我的习题册翻了翻，又瞅了瞅我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那上面全是我歪歪扭扭的演算过程，有些地方都快被橡皮擦破了。

＂这不简单啊，还能自学这个？想考军校？＂连长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我点点头，又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连长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屋里的土炕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沓书，有的都翻旧了，书角都磨得起毛了。

＂来，这些参考书你先拿去看。＂他小心翼翼地把书递给我，＂这是我托老乡从省城买的，你可得珍惜。＂我捧着书，心里头热乎乎的。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有了新的节奏。白天练队列，晚上啃书本。连长经常过来指点我，有时候一讲就是大半夜。

他爱人王嫂知道后，总是变着法子给我带些咸菜和馒头。＂你看你，瘦得跟个竹竿似的，这哪行啊？＂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心疼。

班里的战友们也都支持我。老王主动替我多值几次班，小张总是趁我学习的时候帮我打饭。。

可第一次考试，我还是没考上。那天晚上，我蹲在操场的角落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连长找到我时，我的眼睛都哭肿了。

＂没考上就没考上呗，明年接着来！＂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要是这点挫折就受不了，那还当啥子兵嘛！再说了，你看看你这次的分数，比去年自学的时候提高了多少？＂

后来我才知道，连长为了给我补课，连他结婚时买的上海牌手表都卖了。那表是他的命根子，平时都舍不得戴，一直放在抽屉里保管着。

王嫂知道后也没抱怨，反而变本加厉地给我送吃的。有一次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嫂子，你们这是存心要把我喂胖啊？＂

王嫂笑着说：＂你吃胖点好，到时候考上了，也有人给我们老张长脸不是？＂说这话时，她的眼里闪着光。

就这样，我开始了第二次冲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晚上学到熄灯。有时候饿了，就啃两口干馒头。困了，就用凉水抹把脸。

1985年夏天，我终于考上了军校。临走那天，整个连队的战友们都来送我。老王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大伙儿凑的零花钱。

连长特意把我拉到一边：＂记住啊，你小子不光是代表你自己，还代表咱们整个连队！＂我使劲点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军校的日子一点都不轻松。我白天上课，晚上到学校后勤帮忙刷盘子、扫地，就为了多挣点生活费。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每次收到连长的来信，那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上，满是他的关心。＂听说你在学校后勤帮忙？这个想法不错，就是别太累着自己。咱们连队的人都等着看你的好消息呢！＂

有一次，我收到家里来信，说妹妹考上了高中。我高兴得一宿没睡着，可又担心家里的负担更重了。正发愁时，连长的信就来了。

＂你妹妹考上高中了，这是好事儿，可家里压力也大了。你别往家里寄钱了，安心念你的书。我托人给你爹找了个工地干活的活计，能多挣些钱。＂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擦了擦眼睛，继续往下看：＂对了，你王嫂让我告诉你，她包的饺子已经越来越好吃了，等你放假回来，非要让你尝尝不可。＂

毕业后，我在部队干得不错，很快就立了功。可就在这时，听说连长因为胃病转业了，在老家当了中学老师。他那个胃病，是当年天天熬夜给我补课落下的。

更让我心疼的是，他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一直在暗中资助连长的孩子，托人把钱转给他们，就说是学校的奖学金。

直到多年以后的一次同学会，他的大女儿才说漏了嘴，连长这才知道是我。＂你小子，可把我瞒得好苦啊！＂连长红着眼圈说，＂你说你，自个儿工资也不高...＂

1995年，我也到了转业的年纪。组织上给了好几个选择，省城机关有个气派的位置。可我想都没想，直接选择去了连长所在的学校当体育老师。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连长知道后就骂我，＂好好的省城不去，跑这穷乡僻壤干啥？＂我就笑，也不反驳。

这些年，我早就想明白了。当年要不是连长和王嫂的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现在，我也想为那些和当年的我一样，怀着梦想却苦于家境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充实。我和连长一个教体育，一个教数学，课余时间就辅导那些家境困难的学生。看着他们渐渐有了起色，我们比谁都高兴。

王嫂有时候会给我们送饭，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她总说：＂你们两个啊，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似的拼命。＂可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2020年。操场上的塑胶跑道已经换了新的，可我和连长还是喜欢站在老位置看学生们跑步。

前两天，我又资助了几个贫困生，连长知道后，使劲拍着我的肩膀：＂好啊，这才像咱们连队的兵！＂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夕阳西下，我和连长并肩站在操场边。远处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和朗朗的读书声，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一片梧桐叶。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怀揣梦想的火热年代。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我知道，这份薪火，还要继续传递下去。就像当年连长点亮了我的梦想一样，现在，该我们去照亮别人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