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你真是个犟脾气!这烟厂都快倒闭了,你非往火坑里跳。"李建国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摆摆手,咧嘴笑了。
那是87年的春天,我和李建国刚转业回地方。大家都说物资局好,工资高,福利好,可我偏偏选了个快倒闭的烟厂。
记得报到那天,厂区破旧的大门上,"丰泰卷烟厂"几个褪了色的大字,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
走进车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烟叶味。机器轰鸣声中,工人们愁眉苦脸地忙活着。
"小伙子,想好了没?这儿可不是善地。"车间主任老魏看我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点点头:"想好了,就在这干。"
回家路上,媳妇王巧云撅着嘴直叹气:"你说你图啥?人家建国去物资局,现在都分到单位宿舍了。"
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心里一阵发虚,可还是硬撑着说:"放心吧,总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我们住在城郊一间破瓦房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晚上回家,常常看见巧云在煤油灯下补衣服,那昏黄的灯光照得她的脸格外憔悴。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没放弃学习。每天跟着老师傅张德明摸索设备,研究工艺。那会儿工资发不出来,就发点烟叶回家。
巧云心疼我,总是把家里最好的菜留给我。可我知道,她自己却省吃俭用,大着肚子还去街上卖烤红薯补贴家用。
88年儿子出生那天,我正在加班。等赶到医院,巧云已经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愧疚地说。
巧云虚弱地笑笑:"没事,只要你能把厂子干好,啥都值得。"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转身擦了擦眼睛。
日子艰难地熬着,我开始琢磨改进设备。半夜三更,厂房里总能看见我的身影。经过无数次失败,终于研究出一套提高产量的新工艺。
"老孙,这回可立大功了!"厂长拍着我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89年春节,我领到了第一笔全额工资。回家时买了两斤猪肉,儿子抱着我的腿,眼巴巴地望着锅里飘出的香味。
那年夏天,李建国骑着摩托车来厂里找我:"老孙,要不要换个地方?我给你介绍个好单位。"
我摇摇头:"这儿挺好,我还想把咱们的烟做成名牌呢!"
他笑着直摇头:"你呀,还是那么倔。"
90年,我当上了技术科科长。带着一帮年轻人搞技术改造,日子忙得连轴转。
有天半夜,巧云打来电话说儿子发高烧。我急匆匆往家赶,路上摔了个大跟头。
到家时,看见巧云抱着儿子直哭:"你说你,天天泡在厂里,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我默默把儿子抱过来,心里又酸又涩。
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91年厂里研发的新型卷烟打入市场。销量一路飙升,工人们终于露出了笑容。
92年除夕,我带着补发的工资回家。巧云正在包饺子,儿子在桌边歪着脑袋画画。
"爸爸,我给你画了个奖状!"儿子举着画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了不起的爸爸"。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93年,我们厂已经成了市里的明星企业。新厂区拔地而起,设备全部更新换代。
李建国来参观,感慨万千:"老孙,你小子真有本事,这烟厂让你给盘活了。"
我笑着说:"这是大家伙儿一起拼出来的。"
如今,每当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厂区里忙碌的身影,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心里总是暖暖的。
那天,我收拾办公室,翻出了当年的一包旧烟。包装都发黄了,却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起了车间里通宵达旦的钻研,想起了巧云等我到深夜的身影,想起了儿子画的那张"奖状"。
新来的年轻人总说我是厂里的活传奇,我却觉得,成功不过是不服输的倔强罢了。
前几天,一家经济杂志来采访。记者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烟厂,我指着窗外说:"你看那片樟树林,当年就这么几棵小树。树再难长,只要有根,总能长成大树。"
日落西山,余晖染红了整个厂区。我看见几个年轻工人正围着新设备讨论,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巧云总说我是个固执的人,可正是这份固执,让我在最难的日子里看到了希望。
人生啊,就像那包发黄的老烟。看似不起眼,细细品来,却有着醇厚的味道。
站在办公室里,望着墙上那张87年的老照片,我忽然明白,有些选择看似艰难,却是通向幸福的必经之路。
樟树依旧在风中摇曳,故事还在继续。只是现在,我的倔强不再是一个人的坚持,而是一个团队的奋斗。
那些经历过的酸甜苦辣,那些同事们信任的眼神,那些家人默默的支持,都化作了岁月长河里最珍贵的回忆。
夕阳西下,我关上办公室的门。楼下,巧云和儿子已经等候多时。
看着他们,我微微一笑。有些选择,或许当时看来是天大的错误,但只要心中有光,脚下有路,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