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队那天
"老郑,咋想不开要晚两天走啊?" 薛连长递给我一支烟,眼神里带着疑惑。
站在连队的操场上,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那会儿是1985年的夏天,连队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是属于即将退伍老兵的不舍与期待。
我掐灭了半截烟,望着远处训练的新兵蛋子们,心里五味杂陈。
三年前,我就是那样一个懵懂的小伙子,踏进了这个改变我一生的地方。
要说我当兵这些年,最出彩的事儿就是当了炊事班的大厨。说来也怪,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做饭的兴趣就跟城里人对种地差不多,一窍不通。
记得刚进炊事班那会儿,我连切菜都费劲。有一回,一刀下去,差点把大拇指给剁了。当时血流得老凶,把战友们都吓坏了。
老班长王士林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摇摇头说:"你小子,连刀都拿不稳,咋当兵呢?"
这话刺激到我了。半夜值班的时候,我就偷摸着练刀工。那会儿条件差,连灯都舍不得开,就借着月光,一遍遍地切。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磨破。
王班长看我这么拼命,就手把手地教我做菜。他是东北人,最拿手的就是地道的东北菜。
慢慢地,我从打下手变成了副手,最后接替老班长当上了大厨。
说起我们那批战友,都是些实在人。张根生是山东来的,爱吃面食,每回我包饺子,他总要多吃两碗。刘建设是贵州来的,每次我炒回锅肉放点辣椒,他都说不够劲。
有一年夏天,我们野外拉练。天热得不行,大伙儿都累趴了。我琢磨着给战友们补补,就地取材,用野菜和带的咸肉,熬了一锅汤。
那汤的香味飘得老远,连团长路过都问是谁做的。打那以后,我在连队可算是扬名立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退伍的时候。
我跟连长商量着想晚走两天,说是想给战友们再露一手。其实心里头还有点舍不得,这一走,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连长一听就同意了,还特意给我批了假。
谁知道这一耽搁,还真让我赶上了一桩大事。
那天早上,我正在厨房忙活,准备做最后一顿饭。刚把锅烧热,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
原来是省里一家军工厂来人了,说是缺个厨师,专门来部队选人。条件开得特别好,不光包分房,工资还比一般工人高出不少。
这事儿把我给难住了。要是按原计划,我这会儿早就坐上回家的火车了。家里那边,我爹娘盼着我回去种地,村里也给我找好了活,在乡镇企业搬砖。
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家里的老房子,想起地里的庄稼,想起爹娘期盼的眼神。
可这么好的机会,真的要放弃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到了连长。把我的想法一说,他二话不说就支持我:"去试试吧,男子汉大丈夫,得敢闯。"
考核那天,来了好几个领导。我做了四个拿手菜:酱烧排骨、爆炒腰花、萝卜炖羊肉,还有个糖醋鲤鱼。
领导们吃得连连点头,当场就拍了板:"就要这个同志!"
回到连队,战友们都替我高兴。可家里这关不好过。
电话打回去,我妈就急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家里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咋能说变就变呢?"
我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说:"你自己拿主意吧,别后悔就行。"
挂了电话,我心里不是滋味。站在电话亭外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第一次觉得当兵这么难。
这时候,老班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递给我一支烟:"想家了?"
我猛吸了一口,眼圈有点发红:"班长,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老班长拍拍我的肩膀:"傻小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打拼,有啥自私的?你爹妈总归会理解的。"
就这样,我踏上了新的征程。临走那天,战友们给我摆了一桌酒。
张根生喝得脸通红:"老郑,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啊!别光想着给别人做饭,把自己给饿着了。"
刘建设也凑过来:"等你在厂里站稳脚跟了,可得给兄弟们开开后门!"
大伙儿笑作一团,我却笑不出来。这些年,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流汗,一起扛过枪,爬过山,这份情谊,比啥都珍贵。
到了军工厂,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容易。
头几个月,我天天起早贪黑,学着做工人们爱吃的菜。有时候一个菜要试好几次,直到工人们说好吃为止。
那会儿,我总想着家里。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寄钱回家。
慢慢地,工人们开始喜欢我做的饭菜了。食堂里总是排着长队,有人还专门等我做的菜。
就在这时候,家里来了个噩耗。我爹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我请了假,连夜坐火车赶回老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爹,我心里头难受得要命。
妈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人都瘦了一圈。她拉着我的手说:"要不是你在厂里有工作,这医药费咱们上哪儿找去?"
爹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儿子,爹没耽误你工作吧?"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住院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给爹做饭。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闻着香味,都说我爹有福气。
爹的病慢慢好转了,我也该回厂里了。临走那天,爹拉着我的手说:"儿子,爹为你骄傲。"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回到厂里,我更加卖力地干。没过多久,就当上了食堂班长。后来分到的房子,我把爹妈接过来住。
看着爹妈脸上满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三十多年。我在那家军工厂一直干到退休。
前些日子,老部队举行老兵聚会。一进营门,我就愣住了。
操场还是那个操场,可站在上面的人都已经白了头。薛连长拄着拐杖,还是那么硬朗。
他拉着我的手说:"老郑啊,那会儿让你多待两天,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那两天的等待,若不是战友们的支持,我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
张根生现在开了个饭店,非要我去他店里露一手。刘建设已经当上了镇长,还是那么爱吃辣。
大伙儿又摆起了酒桌,就像当年一样。只是这回,我们谈的不再是梦想,而是回忆。
酒过三巡,我站起来说:"来,我给大伙儿露一手!"
厨房里,我系上围裙,就像回到了从前。刀起刀落间,三十多年的光阴仿佛就在眼前。
那晚,战友们又吃到了我做的菜,都说味道一点没变。
站在老部队的营门口,我又想起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早晨。阳光依旧明媚,青春虽已不再,可我们的心,依然滚烫。
望着远处的连队,我轻声说:"真好,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