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你个没良心的,把我家的年货都偷了!"
我站在村部院子里,听见李巧云的指控,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就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是1988年除夕前一天的下午,北风呼啸,零星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
破旧的村部大院里,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像是在替我叹息。
我刚从县城给爹买完降压药回来,自行车还没停稳,就听见这么一嗓子,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1983年我刚入伍那会儿,爹骑着那辆前后轮都掉了链子的破自行车送我去火车站,一路上不停地念叨:"咱家就你一个独苗,可得好好干。"
那时候,我拍着胸脯说:"爹,你就放心吧!"谁知道才当了五年兵,爹就突发中风,我不得不提前转业回村。
记得收到家里电报那天,我正跟战友老马在哨位上值班,寒风刺骨的夜里,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在我手里颤抖。
老马放下望远镜,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军,有啥困难找战友。"我攥着那张电报,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回村后,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砖窑做工,晚上回来还得给爹按摩。村里人都说我这个兵当得可惜了,我只是笑笑。
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腰也越来越酸,但看着爹的病情一天天好转,我心里是高兴的。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都会偷偷攒下一部分,想着给爹补补身子。
李巧云是76年来的知青,在公社当会计。她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的,走路总是低着头,好像生怕跟人撞上似的。
记得她刚来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每次放学路过公社,都能看见她伏案工作的身影。
"我...我真没偷..."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抬头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心里更难受了。
前些日子她娘得了肺炎,半夜发高烧,是我背着她娘走了五里地的山路去卫生院,那晚的月光很亮,照得我影子一长一短的。
"你还狡辩!"李巧云抹着眼泪说,"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有人影在我家院子晃悠,今早起来腊肉、年糕全不见了。整个村就你家离得最近,不是你是谁?"
老支书王大伯踱着步子过来,手里的旱烟袋一晃一晃的:"建军啊,你要是手头紧,跟大伯说一声,咱村里人能不帮衬你?"
我急得直搓手:"大伯,我真没偷,我这几个月在砖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李巧云的哥哥李大军从人群里挤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就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兵痞子,整天装老实,原来是这副德行!"
我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可想起爹常说的话:"再大的委屈也别跟人动手",硬是把气咽了回去。
那几天,我走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串门的婶子们看见我,话题立马转向别处;在村口打牌的老头儿们,见我过来就压低声音嘀咕。
最难受的是,我爹知道这事后,晚上总是叹气,饭也不怎么吃了,病情又有些反复。
有天我推着爹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建军啊,爹要是不生病,你也不会..."
"爹,你别瞎想。"我蹲下来给他掖了掖被角,"咱爷俩还干过什么亏心事不成?真相总会大白的。"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北风刮得更猛了。我在院子里劈柴,手指被木头划破了也顾不上,只想着多劈些柴火,好让爹过个暖和年。
忽然听见李巧云家那边有动静。借着月光,我看见几个黑影在她家院子边窜动。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是从山上下来的野猪!
我赶紧跑回家拿了锄头,又叫醒了隔壁的老刘。等我们追过去时,野猪已经拱翻了李巧云家的粮仓,剩下的年货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找了李巧云。推开她家院门时,看见她正在收拾被野猪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娘躺在炕上咳嗽,那声音听着让人心里发慌。屋里飘着一股艾草的味道,是前几天我从山上采来的。
"巧云,你家年货的事,算我赔你。"我低着头说,手里还攥着从砖窑预支的工钱。
她愣住了:"你...你真偷了?"
"不是,我就是...想赔你。"我支支吾吾地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哭了:"你个傻子!我都看见野猪的脚印了。你干嘛要认这个罪名?"
我挠挠头:"这不是怕你面子上过不去嘛..."
她又哭又笑地看着我:"你傻啊,为了我名声,自己背黑锅?"
我憋红了脸:"谁让你是我们村的巧云姑娘呢。"
那年的春节,我用攒的钱给李巧云家添置了新年货。她死活不肯要,我就悄悄放在她家门口,还特意挑了她爱吃的糖果。
后来村里人才知道真相,都说我老实人也有智慧,为了护着姑娘家的面子,宁愿自己背黑锅。
慢慢地,我和巧云走得近了。她帮我照顾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我陪她娘说话解闷,逗得老人家总是笑。
村里要建广播站,我们一起筹划,她管账,我找人干活。眼看着广播站一天天建起来,我俩的感情也在日子里发酵。
每天早上,我都会特意绕道经过公社,远远地看她伏案工作的样子;晚上回来,她也总是"恰巧"路过砖窑,给我送些热茶。
可好景不长,夏天时候,李大军从城里回来,知道我和巧云处对象,二话不说就反对。
"我妹妹是知青,以后是要回城的,哪能嫁给你这种农村人?"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巧云听了直掉泪,我的心也凉了半截。那段日子,我总是一个人坐在砖窑边发呆,看着远处的麦田,想着她。
我俩就像偷情似的,躲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说话。我摘了槐花给她编花环,她给我织毛衣,日子虽苦但甜。
眼看着中秋节过去,国庆节来了,李大军还是不松口。我寻思着,要不就放弃吧,别耽误了巧云。
谁知道这时候,巧云的娘突然找了我,说要我去她家吃饭。我忐忑地去了,一进门就看见李大军板着脸坐在那儿。
巧云娘拉着我的手说:"建军啊,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我们娘俩。我和你大军哥商量过了,就你这样的实在人,才配得上我们巧云。"
那年冬天,我们结婚了。村里人都说,这是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酒席上,李大军红着脸跟我道歉,说是误会我了。我笑着给他倒酒:"哥,都是一家人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和巧云有了自己的小家,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得红火。1993年,我还被评为村里的种田能手。
每次有人问起我和巧云的故事,我就笑着说:"缘分这东西,还真跟年货有关系。"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当年那个被冤枉的老实人,如今已经和当年的"受害者"相濡以沫。
我常想,要是没有那场误会,要是我没有选择为她背黑锅,可能就错过了这辈子最重要的缘分。
想到这里,我总会望着在厨房忙碌的巧云,心里暖暖的,就像那年冬天,她红着脸答应嫁给我时的感觉。
日子还在继续,但那些记忆,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永远温暖着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