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今年刚入冬，西安便遭遇爆表的雾霾，污染指数一度全国第一，于是便顺势催生了酝酿许久的机动车常态化限行正式落地。令人吃惊的是，从11月20日开始限号起，天空竟很“攒万”地澄澈了起来，直到周末连续一周的工作日里，西安都收获了不温不火的“限行蓝”。

虽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本周的好天气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常态化限行对环境的提升也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人们常说“陕西地方邪”，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信“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咸阳是信了——11月24日咸阳宣布将于下周一起实施机动车常态限行。（唉，咸阳与西安的关系原来是邻居与兄弟，现在咋越看越像个“份子”了，宝鸡听说也很快就跟来）。

至此，机动车限行，无论在治理雾霾方面到底成效有没有、大不大，似乎已成为关中几城在治霾工作中的“救命稻草”，那么令人想不通的是这些年来整日折腾来、折腾去的那些奇葩措施、手段以及投入的超高财政资金都是在干嘛？

今年10月24日，在西安市十六届人大常委会第六次会议专题询问大气污染防治工作情况时，面对委员的提问，西安市财政局副局长王琦称“从 2016年至2017年9月底，西安市财政大气污染防治累计完成投入44.06亿元”。同时也坦言：与全国8个副省级城市环保投入相比，西安财政环保投入的力度较大，居于前列；与陕西其他地市相比，西安的污染防治财政投入排名居首并远远超过其他地市。

11月12日，西安发布的《西安市铁腕治霾财政奖补办法》还显示，将对城乡居民、个体工商户、各企事业单位在“煤改气”、“煤改电”、煤改清洁能源方面实施大手笔财政补贴。根据西安市财政局测算，仅城乡居民这个群体，西安就大约有102万户将要进行“煤改气”“煤改电”，省市县三级财政预计三年内就要为此补贴约40亿人民币。

花钱的感觉虽然很爽，但西安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是，每年几十亿的财政投入下，治霾效果却很是不佳：在治污减霾方面，当下各地普遍流行的手段无非是减煤，陕西本来给西安的2017减煤目标为156万吨，年初时西安自加压力提高10%承诺了170万吨的减煤任务，包括散煤削减任务130万吨和工业煤炭削减任务40万吨。但目前的公开数据显示，在主要以老百姓日常应用的散煤削减方面西安已达成减煤目标，但在削减40万吨工业用煤方面，西安不减反增，前三季度已经增煤14.59万吨，增幅最高的地区东是灞桥区，西为户县。

此种减煤“成果”下，2016年西安PM2.5已现频频爆表之势，因全年仅192个"蓝天"而被环保部列入2016中国“十大空气最差城市”；2017年，西安领到的任务是“确保全年优良天数不少于220天”，但截止10月15日，西安市优良天数为151天，若想达成任务目标这个冬季必须“日日是晴天”，显然这比男人实现“夜夜做新郎”的期望还难。

对此，西安也发挥出巨大能动性找出了不少客观原因，包括：春季沙尘污染、今夏超高温又导致臭氧加剧；机动车保有量突破262万辆、建设工地多达1618家、出土拆迁工地429家、各类汽车维修企业1830家；西安城区及周边电厂多达6家，其火电机组虽已实现超低排放改造，但排放总量依然很大；以及污染企业（单位）治污资金投入不足和缺少行政强制手段，无法有效约束污染者承担治污责任等。

其实，这些年西安其实在环保方面并没有闲着，甚至可以说是“忙得不停火”。比如，今年已经将“治污减霾领导小组”改成“铁腕治霾领导小组”；再比如，近几年来街头洒水车终日洒个不停，有人甚至看到在瓢泼大雨中洒水车依然“勤恳工作”着。还有在街头治霾神器—雾炮车的推广使用方面，西安更是勇当潮头，并在造就成一段行业发展佳话当中成为“奠基者”。

2014年5月，一辆器宇轩昂的雾炮车开始巡回在新城广场周围，这辆“雾炮车”重10吨，据称能喷洒120米远、70米高的水雾。对于为何花百万元人民币购置这辆雾炮车，采购部门也宣称通过了西安市大气污染办公室的测评，试运行当天上午测试发现启动雾炮后3至5分钟，现场PM10浓度从117降到了70，PM2.5从55降到了40。

西安此举是紧随兰州而动，兰州当时的宣传更夸张，据媒体报道称雾炮车喷雾距离可达600米。在西安、兰州的“示范”下，全国各地很快掀起了一股雾炮车购置风潮，到2016年底时，福建、广西、河北、河南、江苏、山东、浙江、重庆等地的环保局、市政公司等已发布了数百条招采信息。广东梅州的风华环保设备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生产雾炮车的主要企业，2014年上半年之前在买方市场中苦苦挣扎，在雾炮神话的蔓延下，当年下半年就体验到了卖方市场的美妙，年底就登录新三板大笔融资。

然而，从雾炮治霾神话诞生起，就有专家指出其荒谬性，随着越来越多权威声音的揭示真相，这个神话也基本于2016年被彻底戳破了。

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王跃思主攻方向为大气P M 2 .5和霾污染化学，目前他正在主持中国科学院战略先导专项(A类)“大气气溶胶化学成分全国联网观测研究2011-2015”课题和战略先导(B类)“大气灰霾溯源2012-2017”项目以及国家自然科学重点基金“京津冀大气灰霾成因与控制策略研究2013-2017”课题等重大科研项目。

对于外界宣称的雾炮车治理雾霾的功效，王跃思在媒体公开发声认为，说它能除霾并不科学，原因在于大气是一个超级流体，交换速度很快，把部分污染物喷下来，很快就有其他地方的补充过来，所谓治霾的说法是对大气科学不理解。他介绍说，首先其名字就起得不对，实际上它就是个洒水的东西，就是高效能地把水撒出去。这款工具主要用于工地施工，施工前先喷一喷水，把工地喷湿，施工时就不起灰了，还可用于老旧小区、工厂、烟囱等拆除，也可以用于道路降尘。如果将其用在监测点周围喷水，无论是喷建筑物、地面，都会对监测点的监测数据产生影响，导致测出来的数据不真实。因此这款工具可以用于土方施工、道路降尘，但试图把大气中的灰霾、雾霾去掉，那是不可能的。

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潘小川教授也公开表示，雾霾形成于2000米的高空，以雾炮车的那点儿射程，能射到吗？

武汉工程大学机电工程学院教授廖义德所做的密闭试验结果显示，雾炮能有效沉降大于10微米的粉尘颗粒，但对5微米以下的悬浮颗粒效果不理想。如果是在街上行驶的雾炮车，虽然可能在短时间内沉降雾霾，但空气是流通的，雾霾很快就会复原。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姜克隽则认为，雾炮车喷出的水雾不仅无法降低雾霾，反而会促进PM2.5的形成。因为原本属于气体的硫化物、氮化物，会与水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细小颗粒物，继而加重PM2.5。

一辆雾炮车价格高则超百万，平均也在60多万元人民币，对于治霾其实却基本无效甚至有副作用，导致其流行的导火索是什么？济南市历下区环保局宣传科负责人在媒体采访时的叙述可谓一语中的，对于历下区为何采购十台雾炮车，他说，“济南也有扬尘天气，不少工地有扬尘，主要是学习西安、兰州等西部城市的经验”。

王跃思也对此分析认为，很多城市之所以推广使用雾炮车，系出于商业原因，即厂家想卖，就会说它可以治雾霾。有政府人员大力支持，则是一种涉及利益的交换，不是真正的科学的治理办法。

但公开信息显示，即使在近年来雾炮车治霾神话已经被戳破的情况下，西咸新区沣东新城依然在2016年底发布了采购四台雾炮车的招标信息，总采购金额为280万元。看来，广大雾炮车生产厂家真该好好铭记西安的功绩。

除了雾炮神器，最近西安新组建的“网格大军”也颇为瞩目。根据《西安市２０１７年“铁腕治霾·保卫蓝天”网格化管理专项行动方案》，西安将建立市、区（县）、镇（街道）、村（社区）四级行政主要负责人为网格长的管理体系并设置专设机构、固定场所、配备人员、保障车辆等确保三级网格规范运行；同时建立完善网格员工作机制，确保日常监管和巡查工作落实到位。

根据西安各区县发布的招聘公告，至今已经招募了超过1100名专职网格员，其中临潼152人、浐灞36人、经开31人、曲江24人、莲湖60人、新城72人、雁塔60人、高陵70人、未央72人、长安126人、碑林50人、户县62人、周至120人、蓝田100人、高新（公开信息未见）。

对于专职网格员，临潼给出了“工资不低于3000元”的承诺，长安区则称在这些专职网格员之外又招募了近600名兼职网格员，以此估计西安目前组建起的这支“网格大军”专兼职人数规模应在5000人左右。在装备方面，给专职网格员每人配备一辆电动车及通讯设备，按长安区的说法就是要让这支队伍成为成为监管环境污染的“千里眼”和“飞毛腿”。

在招聘专职网格员工作上，西安各区县终于表现出“落实迅速、行动扎实”的一面。先不管网格员在防污治霾上能起什么作用，至少在解决就业方面这速度已经超过了那些搞双创的。当然，维持这样一支队伍每年的费用想来也必可观，也不知谁会肉疼。

雾炮神器也罢网格大军也好，都折射着西安在治霾工作上忙活与折腾的力度以及费的那些神都是不小，而在2016到2017秋季期间豪掷而出的44亿治霾资金也不可谓不大气，但在短短一周的“限行蓝”面前，这些“业绩”不知为何就突然显得“好尴尬呀”。—《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