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我打开冰箱找酸奶的时候，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下午。

那时候，我还在老街开着家小金店。店门口的招牌上”金玉满堂”四个字，是我让一个练了十年毛笔字的退休老教师写的。招牌有点歪，但我舍不得换，因为那是开业那天小姑子明明亲手挂上去的。

明明生来就爱闪闪发亮的东西。小时候，她总喜欢趴在我的柜台前，一会儿摸摸这个镯子，一会儿试试那个戒指。我也乐得让她玩，反正她是自家人。她念高中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对金耳钉，看着她戴上就高兴得不得了。

那个下午，明明突然晕倒在学校。医院的诊断结果让全家人都蒙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当时国内的治疗水平有限，医生建议去香港或者新加坡。

全家人坐在客厅里商量对策。老妈絮絮叨叨说着”早知道就该让她多吃点红枣”，老爸抽着烟一言不发，我丈夫在一边翻着存折，盘算着家里的积蓄。

“要多少钱？”我问。

“初步估计要五十万。”丈夫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那时候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我看了看墙上全家福里笑得灿烂的明明，又瞟了眼门外雨中模糊的金店招牌。“我把店卖了。”

全家人都愣住了。那可是我们夫妻俩辛苦十年的心血，几乎所有的积蓄都砸在了这个店里。

“大嫂…”明明坐在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行了，别说了，”我打断她，“你是我妹妹，这事就这么定了。”

卖店的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对方是个老字号的金店，看中了我们的地段。我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最后摘下那块歪歪扭扭的招牌时，忍不住红了眼。

手术很成功。明明在国外住院的那段日子，我去菜市场摆了个小摊，卖些日用百货。有熟人问起金店的事，我就说换个方向做生意。其实心里还是会想，要是当初…

不过这些念头很快就被日子冲淡了。明明身体慢慢好转，考上了大学，学的是珠宝设计。我还记得她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时说的话：“大嫂，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金店重新开起来。”

我笑着摸她的头：“傻丫头，好好念书就行。”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我的小摊从地摊变成了店面，又开了分店。明明毕业后去了一家大公司，从设计做到管理，又自己创业。

昨天，她突然打电话叫我去看她的新店。

“大嫂，你知道这是第几家分店吗？”她站在门口，指着墙上的标志。我定睛一看，差点没认出来——那是二十年前我让老教师写的”金玉满堂”，一笔一画都被完整地复刻成了霓虹灯。

“这是第二十八家。”她说，“我找人收集了很多老照片，才原样做出来的。”

店里金光闪闪，比我当年的小店气派多了。但那些首饰的陈列方式，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柜台的高度，灯光的角度，连展示托盘的倾斜度都是我习惯的样子。

“你还记得这些？”我有点惊讶。

“当然记得。小时候趴在柜台前看你工作，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盒子，“大嫂，这是送你的。”

是一对金耳钉，和二十年前我送她的那对一模一样。

“你看看盒子底下。”她说。

我翻过来一看，一张数额不小的存单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

“当年卖店的钱，我一直记着。虽然知道钱不是最重要的，但这是我欠你的。”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大嫂，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我把存单塞回她手里：“你这孩子，怎么还记着这些。”说着就往外走，生怕她看见我的眼泪。

“对了，”我在门口站住，“你这店里少了点东西。”

“什么？”

“你看，”我指着玻璃柜，“这儿应该放个小凳子。当年你不就是坐在这儿，看了一整个暑假的首饰吗？”

她跑过来抱住我，就像小时候一样。

外面又下起了雨，和二十年前那个下午一样。我突然觉得，那块歪歪扭扭的老招牌，原来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