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老屋门前,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转账凭证。屋檐下的燕子窝还在,已经空了,但燕子的粪便在下面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浅灰色的印记。
“要不要进去再看看?”老刘问。他是镇上唯一的二手房中介,这些年跟我也算熟了。
我摇摇头。再看一眼,怕是舍不得。这房子是爷爷爸爸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小时候还帮着和过泥。记得那会儿腿短,裤脚总是沾满泥点子,被我娘骂得狗血淋头。

老刘从裤兜里摸出根烟,手一抖,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里颤巍巍地跳动。他今天第五次说:“老弟,这房子要不再想想?”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到医院换药的点了。昨天护士特意交代,不能耽误。小念这次的疗程贵,光是进口药就得二十多万。卖房子的三十万,算上之前借的,勉强够一个疗程。

“刘哥,房子我是真留不得了。”
他叹口气,把烟头摁在墙根。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福字,是去年春节我爸贴的,右下角还残留着红色的胶痕。

签完字,天已经暗了。夏天的蝉鸣震得耳朵发麻,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老刘给我塞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你那闺女,多大了?”

“马上初三。”我掐了掐眉心,“成绩一直挺好,这次病来得突然。”
老刘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房子位置偏,地基也不好,就是个老破小,能卖三十万已经是他帮忙往上抬了抬价。

医院的走廊永远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小念正靠在床头看书。她最近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颊凹了下去,显得眼睛格外大。
“爸,今天怎么这么晚?”她合上书本,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发——化疗后新长出来的头发细软得像婴儿的绒毛。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枸杞水,保温杯是她妈妈临走前买的,现在杯身已经有些褪色。
“今天做完检查,医生说效果不错。”小念像是怕我担心,又补了一句,“我感觉也好多了。”

我嗯了一声,转身去阳台收衣服。外面的天空被晚霞染成橘红色,住院部的楼下,一群老人正围着棋盘吵吵闹闹。有人赢了,发出爽朗的笑声。
电话是在第二天早上响起的。

“请问是陈师傅吗?这里是市里拆迁办。”对方语气客气,“您之前在南门口的老房子,现在在规划范围内……”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刚卖的房子,今天就要拆迁?
“每平米补偿8000,您那房子250平,算下来是2000万。”
手机从耳边滑落,重重砸在地砖上。屏幕碎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中央,还在显示通话时间。
“爸?”小念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你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手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影子。
“没事,就是……”我的声音有些发抖,“爸爸好像中彩票了。”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轮子在地上发出吱嘎声。她熟练地给小念换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防盗网上,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那只麻雀消失在远处的楼群中。突然想起昨天老刘走时说的话:“老弟,你放心,房子我肯定给你留着。要是……要是有转机,你随时回来。”
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有点发烫。我抹了把脸,转身朝小念笑笑:“今天想吃什么?爸爸去给你买。”
“随便。”她笑着说,“不过爸,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我说可能是没睡好。其实是想起了太多事:爷爷在屋檐下劈柴的背影,妈妈在院子里晾衣服时的歌声,爸爸坐在门槛上给我讲三国的故事。那些片段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昨天那张皱巴巴的转账凭证上。
走廊里依然是消毒水的味道,但今天闻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刺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