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开小店亏了十万,妻子默默卖掉金手镯,没想到摊位旁建起高铁站!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运气的人。
四十五岁那年下岗,拿着补偿金和一大堆空头承诺被踢出了县冶炼厂。那厂子供过我家三代人的饭,最后关门时连保安都没留下一个,门口那个破秤盘不知被谁顺走了,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站在空荡荡的厂门口,我点了支烟,烟头刚好掉在地上一块染了油的白纸上,“产业改革”四个字被烧出一个洞。我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看着路边一个老农骑着三轮车经过,后斗里装着西红柿和茄子,在太阳底下晃出一片亮闪闪的光。
我忽然有了主意。
“张芬,我决定了,开个小卖部。”
妻子正摆弄她那几盆黄杨,其中一个黄得快枯了,她用手指搓着叶子,脸上的神情跟那叶子一样干巴巴的。
“行啊,干嘛呢?”她没抬头。
“开水果摊,蔬菜也卖一点。厂子边上还有那么多居民楼,又没别的店,肯定行。”我说这话时,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日进斗金的样子。
“你拿什么钱开?”她问。
我拍了拍口袋,那里装着工厂的遣散费,厚厚一叠存单,两万七。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

第二天我就租了厂子对面的一间铺子,原来是个修车的,地上全是油渍,一股机油味。掏了半个月工资给了房东,又去东边市场批了第一批货,两车西红柿,一车黄瓜,还有些大白菜和葱蒜。
蔬菜摊开张第一天,还真有些风光。厂里几个老同事来捧场,买了不少东西。我媳妇张芬也来帮忙,穿了件红褂子站在水果堆旁边,被人拉着摆了合影。她笑得眼角都是皱纹,晚上回去说,多好,咱们不也是老板了。
头三个月,摊子确实见了点钱。每天早上四点多就得起床去进货,七点摆出来,一直卖到晚上九点多。腰酸背痛,但挺值得。旺季时能赚两三百,淡季七八十也是有的。我和张芬算了一下账,扣除房租水电,一个月能剩个千把块钱,比在厂里干着实多了。
问题是,太累了。
那会儿我才知道做小本生意有多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半夜三更收摊回家,吃的都是自己摊上卖不掉的蔬菜。更难受的是,你得看人脸色。有的老太太挑挑拣拣半天,买两毛钱葱,还得哄着笑脸。厂里干活好歹有个下班时间,这开店就跟守在牢里一样,一天到晚被绑在这十几平米的地方。
半年后,对面商店街悄悄开了家华夏超市。
一开始我没在意。但很快,顾客就少了一半。超市里东西品种多,还干净敞亮的,比我这小破摊子强多了。我开始降价,但超市资本大,我怎么降,他们就跟着降,比我更狠。
情况开始变得糟糕。
有天一个老伙计来我摊上买烟,看我一脸愁苦,拍拍我肩膀。
“老刘啊,你这地段不行,搬去市中心吧。那边人多。”

我沉默着。他不知道,这店面的租金已经把我们的积蓄掏空了。市中心的铺面,一个月两三千,我连想都不敢想。
周日早上收完摊回家,看见张芬坐在床边发呆。她面前放着一个小红盒子,那是我们结婚时她娘家给的一对金手镯。这么多年,她从没舍得戴过,说是留给儿子娶媳妇用的。
“你干嘛呢?”我问。
“没事,看看。”她把盒子合上,塞进床头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冶炼厂,还是那个精力充沛的青年,正在炉前挥汗如雨。梦里的温度很高,我感觉整个人都在融化,然后我醒了,满头是汗。
张芬不在床上。我抬头看见她站在窗前,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很苍白。
“芬,怎么不睡?”
“老刘,咱…要不再试半年?”她说,“我听说县里要修一条新路,就从咱们店门前过。”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信。这种传言,这些年听了太多。说是要建新商场,要建码头,要发展旅游,可到头来厂子倒了,人走了,县城只剩下越来越多的空房子。谁会在这鬼地方修新路?
摊子的生意越来越差。连连几个月入不敷出,我甚至开始动了关门的念头,但又不甘心。两年的心血就这么打了水漂?最糟糕的是,这个摊子已经亏了我们近十万块,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

那时有个怪现象,店对面的马路上总有一些穿制服的人来回走动,拿着奇怪的仪器比比划划。我问过其中一个小伙子在干嘛,他含糊地说在测量。
“测什么呀?”我追问。
“规划新站点。”他说完就匆匆走了。
晚上我把这事跟张芬一说,她突然兴奋起来:“会不会是要修那条新路了?”
我叹了口气:“就算修路,也是把这片都拆了重建,咱这店算个啥?”
张芬不说话了,眼神暗了下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寒冬来临,生意更加难做。有天早上进货,被告知蔬菜全面涨价,我算了算账,这下连本钱都快不够了。
回到店里,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看着空荡荡的摊位,我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绝望。几个小时过去,只卖出去两棵白菜和几根葱。晚上回家时,张芬已经做好了饭,一碗白米饭,一盘腐乳,还有些咸菜。她最近总是说自己不饿,把好菜都推给我吃。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空空的。
“你的镯子呢?”我惊讶地问。

“啊,放柜子里了。”她避开我的目光,匆忙去厨房添饭。
我知道她在撒谎。她一紧张就会用手指卷头发尾,现在她正在这么做。
晚上她洗漱时,我偷偷去翻了床头柜。红盒子还在,但里面空空如也。手镯不见了。
一股热流涌上喉咙,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没有揭穿她。第二天起得更早,干活更卖力,但内心已经打定主意,月底就关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芬的手镯都搭进去了,够了。
就在我准备投降的前一天,县城来了一大批人。
他们穿着正式的西装,撑着伞,站在雨里长久地看着我对面的马路。我隔着雨帘观察他们,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下午,一位穿灰西装的中年人走进我的店里,买了一个苹果。
“老板,这店开多久了?”他咬了一口苹果,随口问道。
“快三年了。”我机械地回答。

“准备一直开下去?”
“可能…不了。”我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实话。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突然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再坚持一段时间。”
说完,他放下咬了一口的苹果,留下钱就走了。留下我一头雾水。
第二天,县里贴出了告示。县城西边——也就是我们店铺所在的位置——要建一个高铁站。
高铁站!
这消息如同一枚炸弹在县城炸开。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县城从来没有过火车站,更别说高铁站了。据说是国家新规划的一条快速铁路线路,要从我们这个小县城经过。
我拿着告示,手抖得厉害。高铁站出口,正好就在我店铺对面。
接下来的一个月,镇上热闹非凡。各种测量队、规划队天天在我店门前走来走去。政府人员开始陆续征地,我对面的老旧厂房全部要拆除重建。
店里的生意神奇地好了起来。先是来了不少工程测量的人员,他们买水果、买烟买水。然后是施工队伍,一大早就来我这买早点和水果。我赶紧添了新品种,又上了些简单的早点和便当,很快就供不应求。

张芬也变得忙碌起来,她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做包子馒头,然后推着小车送到店里。到了下午,她会带着我们的儿子小刚一起来帮忙。小刚放学后在店里写作业,累了就帮着收拾货架。
半年后,我们的小店已经完全变了样。我把铺面扩大了一倍,新添了冷柜,卖起了冷饮和简餐。生意好到需要请两个帮工。更让我惊喜的是,政府通知我们,由于店铺位置特殊,暂时不会征收,还鼓励我们升级改造,迎接高铁站开通后的客流。
那天晚上,我偷偷去了金店,买了一对新手镯,比原来那对还要粗一圈。回家后,我把手镯放在张芬枕头下面。
半夜,听见她悄悄啜泣的声音。
“哭什么?”我假装刚醒。
“没、没什么…”她用被子擦眼泪,手上的新手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傻瓜,哭什么?高兴的事不应该笑吗?”我拍拍她的手。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她抽泣着问,“那对手镯…”
“嗯,我知道。”我轻声说,“但我不知道你相信我这么久。明明都快撑不下去了,你还在坚持。”
“我就是觉得,门口那些人不对劲,怎么天天在那测来测去的,肯定有事。”张芬擦擦眼睛,“再说了,你都不容易,我不能让你更难过。”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包子油条大米粥,还是想吃肠粉?”
“我想吃鸡蛋灌饼,就你刚出厂那会儿,常带回来的那种。”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瓶车去了厂子旧址那边。原来的小吃摊早就不在了,但我找了好几条街,终于在一个背街小巷找到了那个老太太,还在卖着一模一样的鸡蛋灌饼。
买好饼回家的路上,经过高铁站工地。已经能看到雏形了,巨大的玻璃外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工人们正在紧张施工,吊车高高耸立在蓝天下。
我在路边停下,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张芬打电话。
“喂,芬,那会儿手镯卖了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她略带哽咽的声音:“两万八。”
“亏了,现在至少值四万。”我故意说。
“那…那时候咱不是急用钱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事,”我笑了,“不就是两万八嘛,咱现在一个月都不止这数了。”

“嗯。”她也笑了起来,我能听到电话那头她揉脸的声音。
挂掉电话,我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工地。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脸上,抬头一看,下雪了。
这是县城三年来第一场雪。
小小的雪花落在高铁站的钢架上,落在工人的安全帽上,也落在我热腾腾的鸡蛋灌饼包装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珠。
远处,几个拿着图纸的工程师正指着我的店铺方向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人转过头来,是那天买苹果的中年人。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骑上车,朝家的方向驶去。雪越下越大,我加快了速度,想着张芬可能在等我回去吃早饭。
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店里的新招牌还没做好,冷柜需要调整位置,小刚说想在店里开个小文具区,专门卖笔记本和铅笔。我得记得找装修师傅重新规划一下店面布局…
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很快就化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