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农历二月十八,刚立春没多久。天还没黑透,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在小区门口收摊,手里攥着仅剩的三根烤肠。工具箱里的保温桶早就冷了,煤气罐也只剩个底。收摊的时候总会剩那么几根,平时我都打包带回家,第二天热热还能对付一顿。
雨丝很细,像雾一样漂在半空中。路灯亮了,照得满地都是湿漉漉的反光。对面的饭店已经把招牌关了,只剩个坏了一半的霓虹灯在闪。老板娘前两天还跟我说想换个新的,但一直没攒够钱。
我收拾摊位的动作很慢。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一个小推车,一个煤气罐,几个保温桶。以前在机械厂上班的时候,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靠卖烤肠为生。
“还有烤肠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他的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了,肩膀上还背着个尘土斑斑的工具包。
“有,最后三根了。”我说。
“都要了。”他说着掏出钱包,“多少钱?”
“一共十五块。”我说。其实平时卖都是七块一根,但这都快收摊了,能便宜点是一点。

他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我找钱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还有黑色的机油印子。
“师傅也是上夜班啊?”我一边找钱一边问。
“嗯,刚从工地下来。”他接过零钱,把烤肠揣进怀里,“你这烤肠挺香的,跟以前机械厂食堂的味道一样。”
我愣了一下:“你也知道机械厂?”

“我是老机械厂的。”他说,“九八年下岗的。”
我手一抖,零钱掉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
“我也是机械厂的!”我的声音有点发抖,“我是车间五班的。”
他眼睛一亮:“我是三班的!等等…你是不是老李?专门负责那台德国进口的车床?”

我点点头,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我是小张啊!记得不?以前总找你借工具的那个毛头小子!”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确实,虽然沧桑了不少,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是没变。
“小张?那个整天偷偷抽烟被班长骂的小张?”我忍不住笑了。

“对对对!”他也笑了,“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下岗之后东一份工西一份活的,去年开始摆这个摊。你呢?”
“我啊,当了电工。刚开始也是什么活都接,后来慢慢有了固定客户。”他说着,从工具包里掏出个名片,“老哥,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打我电话。”
名片很普通,上面印着”张师傅电器维修”,下面是一串手机号。但这张小小的名片在我手里却沉甸甸的。

“对了。”他突然说,“你知道咱们厂的老刘师傅吗?就是以前教我们修车床的那个。”
我点点头:“知道啊,怎么了?”
“他现在在新开发区那边开了个技校,专门教年轻人学技术。”小张说,“他一直在找以前的老师傅去帮忙带徒弟,工资不低,就是要有耐心。我记得你的手艺是咱们厂最好的…”
我握着名片的手微微发抖。

“老刘说过,真正的技术工人不应该流落街头。”小张继续说,“你要是有兴趣,明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小张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就在这等着。”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我突然喊住他,“你的烤肠!”

“哦对。”他转过身,笑着说,“差点忘了。不过…老哥,说实话,我其实不爱吃烤肠。就是看你在这站了一天,想着买几根。明天见!”
说完,他把烤肠放在我的推车上,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推车上的三根烤肠。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二十五年前,我刚进厂的时候,也是在食堂里吃着五毛钱一根的烤肠,听老刘师傅讲怎么调试机床。那时候谁能想到,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会在街头摆摊卖烤肠,而那个总是被我骂毛手毛脚的小张,会来给我指一条新路。
我收起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远处的霓虹灯还在一明一暗地闪着,雨丝依旧在路灯下飘荡。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似乎没那么冷了。
推着车往家走的路上,我在想,也许明天,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毕竟,技术这东西,就像自行车,骑得再久,也不会忘。
街角飘来阵阵炒菜的香味,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很久没给自己好好做顿饭了。今天就把这三根烤肠拿回去,炒个青椒烤肠,配上二两白酒,给自己庆祝一下。
毕竟,明天就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