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丝瓜架子还在,只是已经很久没人管了,枯藤缠绕着生锈的铁丝网。这是妹妹出嫁前种的,说要给我和媳妇尝新。现在想想,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昨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洗碗,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透过落了灰的纱窗往外看,是妹夫小张,蹲在院子里抽烟。烟灰缸还是那个啤酒瓶切的,里面积了些雨水。
“大哥在家不?”他没抬头,烟雾遮住了半张脸。
我擦了擦手,把沾着洗洁精泡沫的围裙解下来挂在门后的钉子上。钉子歪了,围裙总是往下滑。
“进来坐。”我打开院门,发现小张眼圈有些发红。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边角都压出了褶子。

客厅里还是老样子,沙发套子泛黄,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过年剩下的瓜子,已经受潮结块。电视柜上摆着妹妹结婚时的相框,相片一角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白。
“喝水?”我问。其实家里只剩下上次开会发的矿泉水,还是常温的。
小张摇头,把档案袋放在茶几上,跪了下来。
“大哥,这是一份合同。公司要在县里开分公司,我想把这边的经营权给你。”

我愣住了。记得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下午。妹妹小兰突然晕倒在单位,送医院检查说是白血病。当时我刚付了新房首付,准备年底结婚。
“哥,对不起…”小兰在病床上哭得不成样子。病房的空调坏了,风扇呼呼地转,吹得床头的输液单哗哗作响。
我没多想,第二天就把首付退了。那套房子在县城最好的小区,97平米,南北通透。现在都涨到快200万了。媳妇去看了两次,还给阳台规划了花架。
钱退下来,先垫了20万治疗费。后来小张东拼西凑,去深圳做生意。听说刚开始住在城中村,晚上打地铺的时候,还能听见隔壁网吧的游戏音效。

我搬回了老房子。院子里种着丝瓜,枝蔓爬得很快,没几天就爬满了铁丝网。媳妇没说什么,只是每天都把院子打扫得很干净。
“大哥,这些年……”小张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我打断他:“小兰身体还好吧?”
“好多了,上个月复查都正常。她现在在家带孩子,老二刚会走路,整天到处爬。”说起孩子,小张脸上有了笑意。

这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丝瓜架的铁丝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个……”我指了指档案袋,“这个合同,你还是留着吧。”
小张急了:“大哥,这是分公司,一年净利润至少…”
我摆摆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这人生意场上那些事也不懂。”

“但是当年要不是你……”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站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是去年春节妹妹他们来的时候留下的。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换这个丝瓜架吗?”
小张愣了一下,摇摇头。

“你还记得你跟小兰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吗?那会儿架子上的丝瓜刚结果,你夸好看。其实那是我偷偷从邻居家弄的苗,因为小兰说想吃新鲜的。”
我笑了笑:“那时候你俩刚谈恋爱,你特意穿了件格子衬衫来,还给小兰买了个冰淇淋。她吃得太快,衣服上都沾到了,还不好意思告诉你。”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积了一小滩水。一只麻雀躲在屋檐下,不时抖抖翅膀上的水珠。
“大哥……”

“行了,回去吧。别让小兰担心。”我拍拍他的肩,“把合同带回去,好好干。等你们在深圳站稳了,我和你嫂子就去看看。”
小张站起来,眼睛红红的。他把档案袋塞进怀里,深深鞠了一躬。
送他出门的时候,我看见院子里的丝瓜架被雨水冲得更歪了。藤蔓虽然枯萎,但还是倔强地缠在铁丝网上。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没给它们换过土。
晚上媳妇回来,看见我在收拾院子。

“这么多年了,架子都生锈了,明天我去买个新的。”我说。
媳妇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进屋拿了铲子出来帮忙。她的围裙上沾着饭店的油烟味,手上还有些面糊。这些年她在饭店后厨帮工,风雨无阻。
“老周,”她一边铲土一边说,“前几天我去看房子了。”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咱们退了首付的那个小区,现在涨了好多。不过,”她停下来,看着我笑,“我觉得还是咱们这院子好,种点菜,养点花,比什么都强。”
我点点头,觉得鼻子有点酸。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丝瓜架下钻出了一截新芽,嫩绿的,带着露水。我蹲下来看了好久,直到媳妇喊我吃饭。
饭桌上,媳妇说:“今年种点别的吧,丝瓜都种好多年了。”
我想了想:“也行。不过铁丝网留着,小兰说要带孩子们来,到时候再种点玉米什么的,让孩子们看看是怎么长大的。”
“你呀……”媳妇笑着摇头,往我碗里夹了块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墙上泛黄的全家福上。那是小兰结婚时照的,她穿着婚纱,笑得特别灿烂。我记得那天我喝多了,拉着小张的手说了很多,具体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直在重复:“要好好对小兰……”
其实有些事情,就像院子里的丝瓜藤,看着枯萎了,根却还在土里活着。等到春天,就会抽出新芽来。这么些年,我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因为我知道,小兰过得好,我这个当哥的,就算住在这个老房子里,也是幸福的。
昨天晚上睡前,我收到小兰的信息:哥,谢谢你。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回了句:傻丫头,谢什么。
放下手机,我听见院子里传来风吹铁丝网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安心。或许这就是家的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