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人都说我外婆怪,大热天还在院子里喂鸡。其实不只是夏天,春秋冬三季也都如此。那群土黄色的土鸡,在她的院子里住了三十年,一代接一代。
外婆的院子不大,东边一个简陋的鸡舍,用木板和铁皮搭的,补丁打了又打。西边靠墙种着几棵桑树,枝干东倒西歪的,却年年都结一树的桑葚。树下搁着几块青石板,那是外婆每天坐的地方。
记得小时候来外婆家,总能看到她坐在石板上择菜。她的背有点驼,头发半白,围着一条褪了色的碎花围裙。那群鸡就在她脚边转悠,时不时啄两下她扔出的菜叶。

“外婆,这些鸡怎么不卖掉啊?”我曾经问过。
外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这些鸡,不能卖。”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也就不再问了,只当是老人家的固执。反正村里人都说她怪,这大概就是怪的一种表现吧。
外婆走的那天是个阴天,空气里飘着桑叶特有的腥味。她躺在木板床上,枕头是她自己缝的老布枕,已经洗得发白。床头放着一个旧暖水瓶,里面插着几根干枯的艾草。

“小芳啊,”她忽然叫我,声音沙哑,“你得答应外婆,这些鸡,你要帮我养着。”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说现在谁还在家养鸡啊,超市里现成的多方便。但看着外婆浑浊却执着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

“好,外婆,我答应你。”
她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外婆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遵照外婆的遗愿,我接手了那群鸡。每天早上要撒料,中午要换水,傍晚要把它们赶进鸡舍。说实话,挺麻烦的。有时候看着超市里现成的鸡蛋,我也动过放弃的心思。
直到昨天,我在收拾外婆的老柜子时,发现了一个布包。布包已经很旧了,但还是能看出原来的蓝色花纹。打开后,里面是一叠发黄的存折,还有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很薄,纸张都已经泛黄发脆。翻开第一页,是三十年前的日期:
“今天去镇上,见到芳芳妈了。她还是那么要强,说不用我们管。可我知道,自从芳芳爸走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我攒了两年的鸡蛋钱,偷偷塞给她…”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外婆养鸡不是因为怪,而是为了我妈,为了我。
继续往下看,每一笔存折都记录着外婆的心意:芳芳上学要交书本费了…芳芳要补课了…芳芳要考大学了…

三十年,她就这样默默地用卖鸡蛋的钱,填补着我们家的缺口。而妈妈一直以为,家里能撑到我上完大学,全靠她一个人的打工。
我蹲在院子里哭了很久。夕阳的余晖洒在鸡舍上,那群土黄色的鸡正在觅食,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桑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坐在那里的身影。
远处传来收工的汽笛声,一辆拖拉机摇摇晃晃地开过,扬起一路的灰尘。我擦干眼泪,起身去打扫鸡舍。夜里可能要下雨,得把顶上的铁皮修一修。
这些年,村里人总说我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回来继承外婆的破院子。他们不知道,这院子里的每一砖一瓦,都是外婆的爱;这群看似普通的土鸡,都是她给我们留下的念想。
前几天,镇上的超市老板来收鸡蛋,说我家的土鸡蛋特别好,能不能多供应一些。我笑着摇头拒绝了。这些鸡不是用来赚钱的,它们是外婆的心意,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院子里,新孵出的小鸡正在学着觅食。我蹲下来,轻轻地撒了一把谷子。阳光暖暖的,就像外婆的手一样。
有时候想想,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往往都藏在最普通的地方。就像外婆的鸡,三十年如一日,默默地见证着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见证着一个老人最深沉的爱。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外婆的良苦用心。这群鸡,不仅是她留给我的遗产,更是她教会我的生活智慧:爱可以很简单,但一定要持久;付出可以不惊天动地,但一定要用心。
夜深了,我靠在外婆曾经坐过的石板上。月光透过桑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远处,蛐蛐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和着晚风,吹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遗憾。
外婆,你放心,这些鸡,我会一直养下去。就像你当年默默守护着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