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尴尬的往事
"老王,咱当年新兵连分配那事儿,你还记得不?"战友聚会上,何建军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我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思绪一下子就飘回到了1976年那个金秋。
那会儿我刚满18岁,是个懵懂小伙子。
家里七个兄弟姐妹,就我一个考上高中。
爹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一个月工分不多,省吃俭用供我读书。
妈天不亮就去生产队干活,晚上还要织土布贴补家用。
记得那年暑假,我躺在打谷场的麦秸垛上,望着满天繁星发呆。
高考成绩刚出来,差了30分,大学梦就这么破灭了。
村里人都说:"老王家的大小子,念了这么多年书,到头来还不是白费。"
爹抽着旱烟,眼圈红红的,说:"咱家的条件,复读是不用想了。"
那时候,当兵入伍成了我唯一的出路。
我和邻村的李国强一起报名参军,他家境比我家还困难。
他爹是生产队里的老农,因为年轻时候受伤落下了腿疾,干不了重活。
他娘常年有病,家里全靠他爹拄着拐棍种几亩薄田。
李国强初中没念完就去砖窑厂打工了,一个月能挣十几块钱补贴家用。
记得体检那天,我俩天还没亮就骑着自行车往县城赶。
路上他说:"要是能当上兵,俺爹娘也能在村里抬起头来。"
好在我们都顺利通过了体检,成了新兵连的一员。
那是个特别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和李国强就站在了新兵连的操场上。
秋风吹得操场上的杨树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阵阵起床号声。
新兵连长孙德明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军人,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严肃。
他拿着花名册念名字:"王德山!"
我紧张地立正答到,手心都是汗。
连长翻看着手里的登记表:"高中毕业是吧?分配去三连当文书。"
我刚要开口解释,李国强突然在我身后轻轻踢了我一脚。
"李国强!"李国强立正答到。
连长又说:"初中毕业,去一连当班长助理。"
这回轮到李国强着急了,可我也学他刚才那样,在背后拽了拽他的衣角。
就这样,我俩谁也没揭穿连长看错了登记表这件事。
李国强去了三连当文书,我去了一连当班长助理。
说实话,头几天我心里直打鼓,生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对不起连长的信任。
可李国强倒是适应得挺快,没几天就开始在连队的黑板报上写稿子。
我呢,虽然是高中生,可到了训练场上照样摸爬滚打。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还真有带兵的天分。
战士们都说我性格直爽,做事认真,训练起来特别卖力。
有个叫张根生的新兵,打靶总是不及格,我就天天陪他练瞄准。
半个月后,他终于打出了优秀成绩,高兴得差点把我抱起来。
转眼到了年底军事考核,我们一连在队列和战术科目上都拿了第一。
连长当众表扬我说:"小王这半年进步真快,看来我当初没看错人。"
李国强在一旁偷着乐,还朝我挤眉弄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和李国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干出了名堂。
他写的文章不光登上了军区报纸,还在师里的文艺汇演上得了个一等奖。
我也从班长助理升到了班长,带出了好几个神枪手。
有天晚上,我俩躺在宿舍的床上唠嗑。
李国强说:"老王,你说咱俩这事儿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我笑着说:"要不是你那天拦着我,咱俩的命运就得对调了。"
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连长根本没看错,你就是天生的带兵料。"
1979年春天,我们一起转业回了老家。
我去了县里的拖拉机厂当车间主任,李国强去了文化馆。
那时候,我们常常骑着自行车,穿过小城的柳荫街道,一起去江边钓鱼。
李国强还写了不少散文,发表在县报上,渐渐在文化圈里有了点名气。
1980年,我结识了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小芳。
她是厂里的缝纫工,性格温柔,待人特别真诚。
李国强开玩笑说:"就你这个大老粗,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还得谢谢当年连长帮你改了命运。"
结婚那天,李国强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我说:"老王,你小子有福气。"
谁知道第二年,他的爹因病去世了。
我请了假,骑着自行车赶到他家,看到他蹲在院子里默默流泪。
他说:"要不是当年那个误会,让我有机会学文化,现在连份像样的悼词都写不出来。"
1986年,我们厂里要派人去省里开会,厂长点名要我去。
临走前,李国强硬塞给我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那是他在部队时用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文章。
翻开第一页,我看到工工整整写着:"送给我最好的战友,王德山。"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转眼到了90年代,我们这些人都已经是厂里的老同志了。
我当上了车间党支部书记,李国强在县报当了编辑。
有次厂里开表彰大会,请他来写报道。
看到车间里整齐的机器,墙上贴着的标语,他感慨地说:"老王,你是真找对了路子。"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过去,我们都已经退休在家。
李国强的孙子考上了军校,他激动得连夜打电话告诉我。
电话里,他说:"老王,你说咱们当年要是各自在'正确'的岗位上,会不会活得不如现在这么痛快?"
我笑着回答:"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错着错着,反倒错对了。"
墙上挂着我和李国强并肩而立的老照片,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人生会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转折。
现在战友聚会,大家最爱听的就是这个故事。
李国强常说:"要不是当年那个'乌龙',我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还能写点东西。"
岁月如水,我们都成了爷爷辈的人物。
可每每想起那年的乌龙分配,心里还是暖暖的。
有时候想,人生最美好的故事,往往就发生在看似不经意的时刻。
就像那年秋天,我和李国强站在操场上的那个瞬间。
谁能想到,那个小小的沉默,竟然开启了我们截然不同却同样精彩的人生。
茶杯里的水已经凉了,何建军还在笑着说当年的故事。
我望着窗外的夕阳,嘴角微微上扬。
那些远去的日子,就像这杯茶一样,越品越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