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小偷啊!站住!"一声尖叫划破县城火车站的清晨。
满是烟火气的候车大厅里,我下意识抓紧了肩上的军绿色帆布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93年深秋,我刚退伍回来,浑身上下就剩这身军装还算得体。
火车站里人挤人,一股子汗味混着油条的香气,还有阵阵尿骚味,活脱脱就是个人间百态展览馆。
一个穿红格子裙的姑娘追着个贼头贼脑的男人狂奔,那男人手里攥着个褐色挎包,东躲西窜。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当兵时练的擒拿手势,三两下就把他制住了,心想这仨年当兵总算派上了回用场。
"谢谢同志,真是太感谢了。"姑娘小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闪闪亮亮的,头发有点乱,可那张小脸蛋红扑扑的格外好看。
她自我介绍叫李巧云,在县百货公司卖布,说话的时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脆生生的,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那会我就觉得,这姑娘要是能做我媳妇该多好,可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忒不要脸。
出了火车站,背着包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叫李巧云的姑娘,连路边的狗叫都觉得悦耳。
老家的院子里,我爹正在劈柴,看我还穿着军装,使劲摇头:"都退伍了,该换身便装了,你以为还在部队呢?"
娘赶紧翻出件褪了色的蓝布衫,还特意给我绣了个小口袋,说是装零钱用的,看得出这些年没少惦记我。
"儿啊,你这一走就是三年,家里人都念叨你。咱村刘寡妇家闺女都说你......"娘话没说完,被我爹打断了:"他刚回来,你就操心这个?让他先缓缓。"
晚上躺在自己的土炕上,听着院子里的蛐蛐叫,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
第二天一早就往县城找战友张建国,他是我们连里的老班长,比我早退伍一年。
记得临走那天,他拍着我肩膀说:"等你退伍了来找我,兄弟给你找条出路。"那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想想,这话是真真的暖心。
县城的街道比三年前宽敞多了,两边开了不少个体户的小店,墙上贴满了各种广告,连理发店都装上了霓虹灯。
建国的五金店就在十字路口拐角,门口挂着块木牌子,歪歪扭扭写着"建国五金",那字迹歪得跟喝醉了似的。
"老马,你可算来了!"建国还是那副爽快样,"赶巧了,县机械厂正缺个钳工,我托了关系,你要不要去试试?"
就这样,我在机械厂安顿下来,每天早出晚归,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脸也晒黑了不少。
虽然累,但想着能独立养活自己,心里也踏实,就是晚上回到宿舍,看着对面床铺上战友的照片,总觉得少点啥。
要不是建国媳妇王春花非要给我说媒,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光棍这回事,整天就知道和机器打交道。
"马师傅,这姑娘可好,在百货公司上班,模样俊,性格也好。"春花说得眉飞色舞,"你也三十了,再不找对象,村里人该说闲话了。"
相亲定在百货公司后门的老茶馆,那儿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茶杯里泡的是碧螺春,可惜我只觉得苦。
推开满是油渍的玻璃门,我一眼就看到了李巧云,这缘分说来也怪,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她穿着件藕荷色的褂子,低着头搅动茶杯,比在火车站那会儿更漂亮了,我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
"你...你不记得了?火车站那回,我帮你抓小偷来着。"我笑着提醒她,生怕她想不起来。
她瞪大眼睛,一拍桌子:"是你啊!"茶杯里的水都溅出来了,那模样真叫一个可爱。
聊着聊着,我才知道她家的情况,她爹因为一场大病瘫痪在床,全靠她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
说这些的时候,她眼圈都红了,可还强打精神说:"所以,你要是嫌弃......"
"那有啥好嫌弃的?咱又不是养不活。"我拍着胸脯说,心想这姑娘命苦,更得好好待她。
可回家后,我爹一听就炸了:"啥?你对象家里还有个瘫痪的?你是不是疯了?咱家本来就不富裕!"
娘在一旁劝:"儿啊,不是娘说你,你还往上揽这么重的担子?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憋着一股劲说:"我是当过兵的人,说到做到。再说了,我相中的就是她这股子坚韧劲。"说完转身就出了院子。
处对象那阵子,我天天骑着自行车去百货公司接她下班,风里来雨里去,腿都骑细了。
路过机械厂食堂,总会带两个肉包子,有时候还偷偷塞给她几块钱,让她给她爹补补身子。
有回正好被隔壁车间的老刘看见了,他打趣道:"马师傅,你这是要当乘龙快婿啊?可惜是个瘸腿儿媳妇!"
我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牙!"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结婚那天,我特意穿上了珍藏的军装,虽然肩膀的位置有点紧,但我觉得自己帅极了。
建国和春花张罗着帮我们办酒席,战友们也都来捧场,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我岳父坐在轮椅上,泪水打湿了衣襟:"好女婿,好女婿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日子过得清苦但甜,每天下班,我就帮着照顾岳父,给他翻身、擦洗、按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还要去建国店里帮忙,学着修收音机、自行车,有时候干到半夜,手上的油渍都洗不干净。
巧云心疼我,我就逗她:"你嫁给我是上辈子积德了。"其实心里明白,是我遇到她才是福分。
96年春天,我在建国的支持下,开了家修理铺,店面不大,但是门面敞亮。
开业那天,巧云特意请了假来帮忙,她站在门口,看着新漆的招牌,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哭啥呀?"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心里却暖暖的。
"就是想起来,那会儿在火车站,要不是你..."她说着说着又掉眼泪。
"要不是我爱管闲事,也碰不上你。"我打趣道,心想这傻姑娘,值得我这么拼。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但养活了一家人,还攒了钱给岳父治病,虽然没治好,但总算尽了力。
到了98年,我的修理铺都扩大了一倍,还添了个学徒,小伙子机灵,跟我当年一样爱学。
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就琢磨:人这辈子啊,看着是巧合,可真要细想,哪件事不是拼出来的?
就像我追那个小偷,就像我决定照顾岳父,就像我坚持开修理铺...样样都得拼,样样都值得。
要说这些年最值得的事,那就是在火车站的那一追了。
当兵教会我责任,生活教会我担当,而她,教会我爱情的分量。
有人说我傻,可我知道,幸福就是个累活儿,得有人肯出力气才成。
这话搁在我这儿,一点都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