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贵啊,这军装我不能收。" 李书记双手推着我递过去的军装包裹,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
"李书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1985年的深秋,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果实,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香。
记得四年前参军那会儿,土坯房四处漏风,炕头上堆着我娘采的野菜,锅里煮着稀粥。我爹整日躺在床上直咳嗽,瘦得皮包骨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是李书记三番五次上门看望,给我家安排了救济粮,还把我列入优先征兵名单,这日子真不知道咋过。他那会儿刚当上村支书,头发乌黑,走路虎虎生风,见谁都是一脸笑呵呵的。
"你小子还记着这茬儿呢?"李书记抹了把眼角,"那会儿你爹病得厉害,我寻思着让你去当兵,既能减轻家里负担,又能学点本事。你娘一开始不愿意,说什么也不让你走。"
我战友张德明知道后,连声说我傻:"长贵啊,这可是87式新军装,多金贵啊,留着当纪念多好。"
"德明,你不懂,要不是李书记,我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军装再金贵,也比不上这份恩情重啊。"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部队里的日子,说难熬也难熬,说快活也快活。天不亮就起床训练,白天擦枪保养装备,晚上还要站岗放哨。可每次收到家里来信,说李书记又帮着找人给我爹看病,又给我娘介绍了村里的零工,我心里就踏实了。
回到老家,我进了县机械厂。车间里机器轰鸣,铁屑横飞,我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可心里却越来越亮堂。
师傅老赵是个闲不住的主,看我肯学,手把手教我看图纸、调机床。没几个月,我就能独立操作了。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干的活,美滋滋的。
那年厂里来了个新会计张秀珍,扎着马尾辫,走路带风,说话轻声细语。每次来车间查账,都要跟我聊上两句。我这个大老粗,见了她就手足无措,机油也顾不上擦,就傻站在那儿。
"王长贵,你这机床又闹脾气啦?"她笑盈盈地问,眼睛弯成了月牙。
"嘿嘿,机床好着呢,就是想见见你。"我挠挠头,满手的机油蹭到了脸上,把她逗得直笑。
可我娘来厂里看我,知道这事后直摇头:"人家姑娘是城里人,还是会计,咱家这条件,你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你看看你,整天一身油污,人家能看上你吗?"
我心里不服气,更加拼命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到车间,晚上加班到深夜。李书记知道后,专门找张秀珍爹娘说了好话。张德明也没闲着,三天两头撺掇我表白。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约张秀珍看电影。那是春节前后,电影院里放着《小花》,暖气烤得人直冒汗。她坐在我旁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连电影演的啥都记不清了。
日子过得甜蜜,谁知道到了90年代初,厂里效益直线下滑。不少工人下岗去摆摊,张德明夫妻俩开了个小卖部。每天早上,他媳妇就在店门口喊:"新鲜馒头,刚出笼的包子!"
我看着厂里的老设备,心里直发愁。机器都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古董,经常出故障,产品质量也跟不上。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秀珍轻声问我:"长贵,要不咱也开个小店?"
我一拍大腿:"不行!咱们厂还有救!"连夜研究图纸,改进设备,硬是让一台台老机器重获新生。那段日子,手上全是油污,衣服上全是铁屑,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改装备。
"王长贵,你小子真有两下子!"厂长拍着我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把我提拔成了车间主任。
可没想到,厂里的老员工不服气:"一个大头兵,懂啥技术?"有人背后嚼舌根,说我是靠拍马屁上位的。车间里的气氛一度很紧张,有几个老师傅还跟我对着干。
我不吭声,带着年轻人搞技改。白天干活,晚上钻研,一年下来,不但没人下岗,工资还涨了不少。那些说闲话的,也都服气了,主动来跟我道歉。
日子好起来了,我开始帮衬困难职工。老张家孩子上学缺钱,老李家老人看病住院,只要我知道的,都尽量帮一把。有时候发了工资,还没捂热乎,就给别人应急用了。
"你这人心太软,家里还攒不下钱。"秀珍总是这样说,可还是把家里仅有的积蓄拿出来帮人。看着她心疼钱却又舍得给人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
2015年,我办退休手续那天,分管局长给我颁发"先进工作者"奖章。看着车间里那些年轻人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回家路上,我特意去看望李书记。
推开他家门的瞬间,我愣住了。那套军装,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像新的一样。墙角还摆着我们当年的合影,照片都泛黄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军装下面还放着一个小板凳,显然是经常有人擦拭。
"三十年了,我天天擦它。"李书记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军装,眼里泛着泪光,"这是我最珍贵的纪念品啊!比那些锦旗、奖状都金贵。"
他搀着我的手,手上的皱纹深深浅浅,说:"长贵啊,你这一辈子,当兵有个兵样,做工人有个工人样,当干部有个干部样,我这军装真没白收啊!"
屋外秋风萧瑟,落叶纷纷,可我的心里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套军装上,闪着微微的光。想起当年那个穷小子,再看看今天的自己,我突然明白:人这一辈子,不在乎官有多大,钱有多少,关键是对得起良心,活出个人样来。
那套挂在墙上的军装,见证了我们这一路的情谊,见证了我们这些平凡人的坚守和执着。老书记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