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叔搬到哪里去了？这份救命的恩情我还没当面道谢呢！＂1977年寒冬，我站在老街口，看着眼前陌生的楼房，手里紧攥着那个鼓鼓的信封，心里直打鼓。

北风呼啸着掠过空荡荡的街道，远处传来收音机里飘出的《东方红》。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树下堆着几堆未及时清扫的落叶。

对面的筒子楼上，飘着几串晾晒的红辣椒，几件打着补丁的衣服在风中摇晃。一位大娘正把晾衣绳上的棉被使劲抖着，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候住在砖瓦房后面的平房里，屋顶总是漏雨，家里连个像样的暖炉都没有。

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种着几亩薄田。春种秋收的日子里，他总是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活，晒得像个黑炭。

娘身子骨不好，常年吃药。每次看到她熬药时咳嗽，我就心疼得不行。家里还有三个妹妹要养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上初中那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我正捧着饭碗啃咸菜。说是咸菜，其实就是几根发蔫的萝卜干。娘突然说：＂小海啊，学校的学费...＂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我放下碗，心里清楚，这是要让我辍学了。那会儿，班上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因为家里困难停了学。看着书包里的课本，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候，邻居王友德叔叔知道了这事。记得那天夕阳正好，他拎着一袋米，还有二十块钱来到我家。

＂老李家的日子是苦，可不能让娃娃断了书念。＂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海，你要好好念书。＂

那一刻，我记得特别清楚。王叔叔身上的蓝布工装都洗得发白了，裤腿上还有补丁。他在钢铁厂当工人，每个月工资也就四十来块，可他笑得那么踏实。

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参军入伍后，我省吃俭用，连战友们去食堂买油条都舍不得。把每个月的津贴都存下来，就盼着能早点还上这笔钱。

＂喂，同志！＂一个清脆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是个骑自行车的姑娘，车筐里还放着个红旗牌收音机。

定睛一看，我愣住了：＂秋月？＂眼前的姑娘，穿着藏青色的工装，扎着一条马尾辫，清秀得很。

王秋月也认出了我，赶紧刹住车：＂李大哥！真是你啊！＂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怎么这么多年才回来？＂

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总爱跟在我后面喊＂李大哥教我做算术＂，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你爸...王叔叔搬家了？＂我赶紧问道，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

秋月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我爸住院了，肝病。＂说着，眼圈就红了，＂这半年，一直在医院躺着。＂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紧。跟着秋月去了医院，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王叔叔躺在床上，脸色发黄，人瘦了一大圈。

看到我，他还是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小海来了啊！＂虽然声音虚弱，但眼神还是那么慈祥。

我掏出准备好的钱，手都有些发抖：＂叔叔，这些年，我一直想着要报答您...＂王叔叔却摆手打断了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能提干，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从那天起，我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给王叔叔削苹果，端茶倒水，陪他说话。秋月也常来，我们一个削苹果，一个倒水，配合得默契。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看她给王叔叔掖被角时温柔的样子，听她给王叔叔读报纸时清亮的声音，心里就暖暖的。

可问题很快就来了。有天晚上，我回到家，娘突然说：＂听说你跟王家闺女处对象？人家可是高中生，还在纺织厂当会计，咱家...＂

＂娘，秋月人很好。＂我打断她的话，心里着急。

＂我知道人好，可人家条件比咱家强多了。你说，人家能看得上咱这...＂娘叹着气。

＂娘，现在都讲究思想进步。再说，我现在也是干部了。＂我固执地说。

娘摇摇头：＂你这个傻小子...＂话没说完，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组织上突然通知，要把我调到边远山区。这一去，至少三年。我犯了难，正想找领导说说情，秋月却说：＂去吧，咱们可以写信。＂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却强忍着笑：＂你放心，我一定等你回来。＂那一刻，我真想紧紧抱住她。

可事情偏偏不随人愿。王叔叔的病情突然恶化，需要进京治疗。医药费是个大数目，秋月想辞职照顾父亲。

这时，我的老战友张德明主动请缨，说服领导把我调到市里机关工作。他对我说：＂好不容易碰上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她等太久。＂

婚礼很简单，就摆了几桌。秋月穿着借来的红衣裳，美得像朵山茶花。战友们凑钱给我们买了台缝纫机，王叔叔送了台收音机。

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充实。秋月每天骑车送我上班，晚上我们就听着收音机，聊聊天，规划未来。

后来，我和秋月商量，每月拿出一部分工资，资助几个困难学生。看到他们拿到助学金时的笑容，就想起当年王叔叔帮我时的场景。

1987年，我们的儿子上小学时，他问我：＂爸，为啥我们家总要帮别人啊？＂我带他去看望已经退休的王叔叔。

老人家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正听着那台老收音机。夕阳下，他的白发泛着金光，笑容还是那么温暖。

秋月在厨房忙活着，飘来阵阵饭香。儿子坐在王叔叔膝前，认真听他讲故事。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世间的温暖就该这样传递下去。那年冬天我捧着的谢意信封，如今已在这人间开出了一片春天。人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想说的是，这人间的真情，哪里需要计较报答，它本就该像春风化雨一般，润物无声地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