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前99年的汉匈之战,看看几本史书是怎么把简单的“声东击西”搞成一团浆糊的!】
关于前99年的汉匈之战,最大、最典型的误解是:
认为李广利是5月份出击、先胜后败,然后李陵是9月份出击、全军覆没。
实际则是:李广利、李陵都是9月份出击,汉方的战役方针其实很简单,就是“声东击西”,李陵“声东”、李广利“击西”,战役主要目标是天山附近的匈奴右贤王部,而非单于本部及左贤王部。
导致误解的根本源头是《汉书-武帝纪》——
【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与单于战,斩首虏万余级。陵兵败,降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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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对此基本予以照抄——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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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述记载为真,就会出现一个相当挑战智商的难题:李广利三万骑兵都被匈奴包围、歼灭过半了,这才没过几个月,李陵的五千步兵前往单于庭寻求决战,不是送死么?是谁给他的勇气和自信?公孙敖和路博德又朝涿邪山空跑一趟做什么?
实际过程还原如下:
一、李广利想复制卫青的朔方之战,一战重创匈奴右贤王部。
刨除实际军事才能、战功、结局等区别,李广利的人生经历确实很像“卫青第二”,以外戚身份获得从军机会,两攻大宛虽然先败后胜,但总归立下了战功,扬威西域,带回了汗血宝马,“贰师将军”名副其实。
前103年,第二轮汉匈战争正式开启。之后数年,汉方在五原、居延等地构建长城,将防线向外推进;而匈奴方面连续入侵朔方、酒泉等地,双方的决战已不可避免。
由此,汉武帝、李广利决定全面出击,特别是前101年冬天,汉武帝直接昭告天下:“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意思很明显,要跟匈奴彻底清算历史总账了。新继位的且鞮侯单于,立刻被吓得不轻,连忙派人送回之前扣押的所有汉使,还带来口信:“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武帝见这家伙还算识时务,就暂时打消了出兵的想法,还派苏武去安抚新单于,结果众所周知,这就是“苏武牧羊”十九年苦逼生涯的起点。
鉴于且鞮侯单于又嘚瑟起来,汉武帝重拾开战决策,结合大宛之战所奠定的“国际新格局”,匈奴右贤王部已然首当其冲,成为汉方第一个开刀对象。
最迟到前99年5月份,汉武帝、李广利等人就已经酝酿成熟,打法也很清楚,就是复制卫青前124年的朔方之战,“声东击西”。
最初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公孙敖、路博德等人率军进攻单于庭,吸引、拖住其主力,然后李广利大军“突袭”右贤王部,争取一战灭之。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战事5月份就可以付诸实施了。
但李陵跳了出来。
二、汉武帝、李陵、路博德等人之间的“争论”将战事延缓到了九月份。
原本按计划,李陵要给李广利打下手、负责其后勤辎重转运工作。
但李陵不想干这个没有明显功劳的苦差事,他想承担进攻单于庭即“声东”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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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李将军列传》: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汉书-李广苏建传》、《资治通鉴》: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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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资料首先证明了李陵的意图,他要率军拖住单于本部包括左贤王部的兵力,给李广利制造时间和机会,让李广利可以专心、迅速地收拾掉右贤王部。
以前说过,汉武帝是很喜欢李广的,估计因为李敢的死,他对李家也有所愧疚,现在“三代目”李陵终于长大成人了,又这么有志气,勇于承担重任,所以汉武帝很欣慰,欣然同意了李陵的请求,还让路博德负责接应李陵。
既然有这个重大变化,那么整个战役计划就要更改、重新筹备,所以,原计划五月份实施的军事行动,就被汉武帝暂时叫停了,并没有立刻实施,其它传记、史书或后世的理解,相关误解都是在此。
李陵当时驻扎在张掖,所以他要率军先行赶到居延(即遮虏障的最关键据点)。
在居延这里,李陵见到了公孙敖、路博德等人,关于战事如何开战,他们之间又有了新的争论——
《汉书-李广苏建传》:博德故伏波将军,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书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
诏陵:“以九月发,出庶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说,拜步乐为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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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的故事其实相当复杂,很难一两句话说清楚,我们下一篇文章再分析,目前只来看结果。
结果是汉武帝怒了,你们这些家伙拖拖拉拉、叽叽歪歪,本来说好五月份就打的仗,现在都要九月份了,你们还没动,现在居然来跟我说,要推到明天春天再打?!
所以汉武帝明确下令,此次战役的最终方针也终于出台:
1、李陵所部五千步兵出居延向北,正面进攻单于庭,吸引、拖住单于本部主力;
2、公孙敖、路博德两军出西河,直插涿邪山,遮钩营之道,即切断单于本部和右贤王部,阻击单于本部可能向西南的援军;
3、主战场李广利远程奔袭、突袭天山右贤王部,争取迅速解决战斗。
三路军队,约定一个日期,也就是李广利发起天山之战的具体日子,到这一天,李陵必须要已经向单于庭发起进攻,公孙敖路博德也要穿插到位,否则都军法从事。
鉴于李陵所部基本是步兵,所以他是出发最早的,既然他是“以九月发”且实际北行三十日,说明整体战争发生在九月底甚至十月初。
三、李陵犯了和他爷爷李广右北平之战一样的错误,把声东击西、游击战,硬生生打成了被包围后的惨烈决战!
其实汉武帝的诏令,跟李陵说的很清楚,你李陵就是率军出居延,到龙勒水、东浚稽山等单于庭的周边地方溜达一圈,让匈奴军队看到你,以为你来进攻就行了;就算你遇不着、打不到匈奴军队,也没关系,你沿着之前赵破奴走过的路,向东回到受降城,本次任务也就完成了!
本来就是声东击西、虚张声势、打个游击战的事,能复杂到哪里去?
然而很可悲,李陵犯了和李广当年一样的错误,首先是没有领悟到真正的军事精髓,其次是另有想法,即想通过此次难得的机会,实现建立军功、扬名封侯等目标。
结果就是被匈奴追上、陷入重围,不管战事具体过程如何,李陵的结局其实比李广还惨,而且这次李陵没有“张骞”来救援,最终全军覆没,李陵唯有选择投降。
特别是,李陵此战的恶劣后果,还远不止于他自己或本部五千骑兵的覆灭,而是对李广利主战场的严重影响!
四、李广利成功重创右贤王部,却落入了单于本部、左贤王部的全面包围,差点全军覆没。
一开始,李广利的进展是极为顺利的,他很快秘密进军到天山,向右贤王部发起突然袭击。
这一战就是对卫青朔方之战的完美复制,“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当年卫青打右贤王,也不过1.5万的战果嘛。(包括后续李广利的两战,都没有看到右贤王的影子,也说明此战效率之高。)
如果没有意外,可能汉武帝的“大将军”印都准备好了,送到玉门关了,就等着李广利回来接受,就像当年的卫青一样。
然而,第一次是喜剧,第二次多数就是悲剧了。就在李广利得意洋洋回军的路上,匈奴至少8万骑兵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的3万骑兵团团包围!
而这8万骑兵,就是之前包围、歼灭李陵的单于本部、左贤王部的所有兵力。
这说明,匈奴单于在歼灭李陵后,所有兵力进行远距离、快速转移,打了李广利一个措手不及,正所谓“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
李广利一开始应该是不缺粮食的,说明他被包围的时间还不止“数日”,很可能是大个位或两位数,若非后来的名将赵充国“一鸣惊人”,带领敢死队奋力突围,李广利可能就交代在此了。
即使如此,他这三万骑兵还是付出了“物故什六七”的惨重代价!
五、公孙敖、路博德出的“西河”,根本不是“西河郡”等意思!
这应该是此战中最容易被误解的一个“盲点”,但深入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李陵李广利都在和匈奴作战,公孙敖、路博德朝内地的那个“西河郡”跑什么?什么匈奴能打到西河郡去?就算打到了,当地没有驻军么?用得着公孙敖、路博德千里迢迢从居延赶过去“剿匪”么?
所谓让路博德“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包括“复使因杅将军(公孙)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邪山,”都是说的一个意思,即:公孙敖、路博德从居延向西渡过某条大河,直插涿邪山,遮住钩营之道!
“西河”就是居延以西的某个大河或湖泊,甚至可能就是居延海本身。
“钩营之道”应该是单于本部和右贤王部之间的知名通道,所谓“遮”,就是公孙敖、路博德要把这条道切断、分割,实现向单于本部兵力的向东阻击,在李广利没有消灭右贤王部之前,不能放其过来!
但战事的实际演变,完全出乎了汉方所有人的战前推演、预料,公孙敖、路博德两人的经历可算最典型代表。
比如,公孙敖、路博德完全不知道李陵已经陷入重围,在李陵被歼灭前,他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更不要说来救!因为实战中完全没有看到他俩的身影。
甚至,他俩连匈奴大军转移的踪迹都没有发现,否则他们不可能不去救援李广利。
同时,公孙敖、路博德也完全不知道李广利后续被包围的情况。
这个过程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可思议,但它偏偏就是发生了。实际很可能是这样,公孙敖、路博德得知了李广利初期的胜利,认为匈奴单于方面根本没反应过来,所以没有派兵前来支援;鉴于主战场战争已经结束,他俩也不必在此阻击了,于是很快撤军。
等回到居延后,他俩才得知,李陵已经被歼灭,这个时候他俩才意识到危险,但很快李广利也突围返回,整个战事已经实际结束。
说明他俩实际就是走了一圈寂寞,真可谓操蛋至极。
以上。其实三军大学搞的《中国历代战争史》,和本文的观点大致符合。如果整个战事实际是这样的过程,那么,关于这一战衍生的认知,恐怕同样是颠覆性的,后续文章再挨个分析吧。
李陵死不瞑目,你说人家五千人还是步兵去和匈奴单于八万骑兵打游击。小编估计是李广利家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