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腆上脸来了？"这句话噎得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李村最窄的石板巷子里，我和小秋面面相觑。她一身蓝布褂子，手里提着个竹篮子，装着几个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土豆。我则是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的军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秋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看见她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心里头一阵酸楚，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馒头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就在这时，小秋突然转身就跑，那篮子里的土豆撒了一地。我伸手想拉住她，可手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我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我还是个刚高中毕业的毛头小子，整天跟在小秋屁股后头转悠。小秋是村里的知青，比我大两岁，长得水灵灵的，村里头的小伙子们都对她有意思。可她偏偏看上了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傻小子。

我俩常常躲在村后头的小树林里头说悄悄话。有一次，我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她也没挣开。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好景不长，那年秋天，我接到了征兵通知。我高兴坏了，觉得自己终于有出息了。可小秋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安慰她说："你等我，等我当上了军官，就回来娶你。"

小秋抹着眼泪说："你要是忘了我可咋整？"

我拍着胸脯保证："我李大虎要是忘了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可现在，看着小秋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里头不由得一阵愧疚。这五年里，我确实没少给她写信，可后来慢慢地就少了。尤其是去年提干之后，忙得像陀螺一样转，就更顾不上了。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土豆。捡着捡着，我突然想起了我妈常说的一句话："人啊，不能忘本。"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次回来，可不光是为了探亲，更是为了履行当年的诺言。可看小秋这反应，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捡完土豆，我直起腰来，看着小秋消失的方向，心里头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样，这次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迈开步子朝家里走去。一路上，村里的乡亲们看见我，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哎哟喂，这不是存葆吗？"王大娘站在门口，一边择菜一边冲我喊道，"出息了啊！当官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哪里哪里，就是个小军官罢了。"

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说："别谦虚啦！你爹娘都快把你的事儿夸上天了！"

我心里头一阵温暖，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转眼间，就到了自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我妈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头子，你说咱们存葆这次回来，会不会把小秋的事儿定下来？"

我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还用说？咱们存葆可是个有出息的，肯定不会食言的。"

听到这儿，我的心里头又是一阵愧疚。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

"娘，爹，我回来了！"我大声喊道。

我妈一看见我，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我爹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说："看看，咱们家存葆，现在可是个大官儿了！"

我连忙摆手说："爹，您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小军官，算不上什么大官。"

我妈拉着我的手，说："别管大官小官的，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快进来坐，我去给你热饭。"

我刚坐下，我妈就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我爹坐在我对面，点了根烟，问道："存葆啊，这次回来待几天？"

我回答说："报告批了一周的假。"

我爹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那小秋的事儿......"

我心里一紧，支支吾吾地说："爹，这个......"

就在这时，我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把面条放在我面前，说："快吃吧，都凉了。"

我低头扒拉着面条，心里头却乱成一团。我该怎么跟爹娘说小秋的事儿呢？

吃完饭，我借口说要去村里转转，就出了门。其实，我是想去找小秋。可走到她家门口，我又犹豫了。万一她不愿意见我怎么办？

正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小秋的妈妈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见是我，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存葆啊，你回来了？"她笑着说，"快进来坐。"

我有些局促地跟着她进了屋。屋里，小秋正坐在桌前削土豆皮。看见我进来，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削土豆，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小秋妈妈看看我，又看看小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轻咳一声，说："我去院子里摘点菜。"说完，就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秋削土豆的声音。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小秋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你咋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小秋，我......"

小秋抬起头，打断了我的话："存葆，你甭说了。这些年，我明白了。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心里一痛，急忙说："小秋，你别这么说。我是来履行诺言的。"

小秋苦笑了一下，说："诺言？五年了，存葆。你的信越来越少，我就知道，你已经变了。你现在是军官了，前途无量。而我，还是个乡下姑娘。"

我急了，说："小秋，你别这么想。我没变，我还是那个李存葆。"

小秋放下手里的土豆和刀，站起身来。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存葆，你真的没变吗？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约定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约定？我们有什么约定？

看我发愣，小秋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她轻声说："你看，你连这个都忘了。"

我急得直挠头，拼命地回忆。突然，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躲在小树林里。小秋拉着我的手，说："存葆，你要是当了大官，可不许忘了咱们村里的乡亲们。你要帮助他们，让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起来。"

我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小秋，我没忘！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能为村里做点什么。"

小秋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她又低下了头，说："存葆，你真的还记得吗？不是因为我刚才提醒你？"

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小秋，我承认，这些年我是有些忽视了你。但我从没忘记过你，也没忘记过咱们的约定。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好了。我想娶你，也想为咱们村做点事。"

小秋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她颤抖着声音说："存葆，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正要回答，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我和小秋都愣了一下，赶紧跑出去看怎么回事。

只见村口围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我挤进人群，看见村长正站在中间，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啊，村长？"我问道。

村长看见我，眼睛一亮，说："存葆啊，你可算回来了。咱们村遇到大麻烦了。"

原来，县里要在我们村修一条公路，这本来是件好事。可问题是，这条路要从村里的祖坟地穿过去。村里的老人们都不同意，说这是要断了后人的根。

我听完，心里一沉。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存葆不是当官了吗？让他去县里说说，把路改道不就行了？"

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王大娘。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个考验。我深吸一口气，说："各位乡亲们，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但是，咱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挡了发展的路子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有人说我说得对，有人说我忘本了。

我看了看小秋，她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一暖，继续说道："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跟县里商量，把祖坟迁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县里出钱，咱们出力。这样既保住了祖宗，又能让村里发展。大家觉得怎么样？"

村长眼睛一亮，说："这主意不错！"

人群中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思考我的提议。

这时，小秋突然开口了："我觉得存葆说得对。咱们不能总是守着老一套不动。但也不能忘了根。存葆的办法，既顾全了大局，又保住了咱们的传统。我支持！"

听了小秋的话，我心里一阵感动。她还是那个明事理的小秋。

慢慢地，村民们都点头同意了我的提议。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存葆啊，你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

我笑着说："应该的。我虽然当了兵，但永远是小李村的人。"

散会后，我和小秋并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小秋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说："存葆，你还是那个存葆。"

我握住她的手，说："小秋，对不起，这些年让你等了这么久。"

小秋摇摇头，说："不用说对不起。你能记住咱们的约定，能为村里做事，我就知道你没变。"

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小秋，嫁给我好吗？"

小秋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她点点头，说："好。"

就在这时，我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存葆，小秋，快回来吃饭啦！"

我们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将迎来一个新的篇章。而这个篇章，将由我和小秋，还有这个我深爱的小村庄，共同书写。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远处，传来村民们的笑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我和小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只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脚步声，在乡间的小路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