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北风刮得人脸生疼，村口的大喇叭一遍遍地喊着：“1970年冬季征兵开始了，符合条件的青年抓紧报名！”我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手揣在破旧的棉袄兜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已经二十四岁，早就超过了征兵的年龄线，但那一刻，我的心却像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被风一吹，摇摇欲坠。

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去报名了，三三两两聚在村委会门口，笑得满脸通红。有人从人群里回头冲我喊：“老张，你还不去？听说今年名额多，说不定能轮上你！”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雪。我没吭声，转身回了家。灶台上的柴火烧得正旺，母亲正在锅里翻炒白菜，锅铲碰到铁锅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歌。她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你都多大了，还想着当兵？村里谁不知道你超龄了，别去丢人现眼。”

可我心里那股劲儿压不住。吃完饭，我还是去了村委会。报名的队伍排得老长，村里的老式挂钟正好敲了五下，我站在最后，手心里全是汗。轮到我时，负责登记的干部抬头看了我一眼，皱着眉说：“张国庆，你这岁数……怕是不行吧？”我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发颤：“我身体好，能吃苦，能干活，您给个机会吧！”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

三天后，体检结果出来了，我竟然被破格录取了。那天晚上，母亲坐在煤油灯下，一边补着我的棉袄，一边嘟囔：“这兵当得好，回来还能分口粮。”我没吭声，低头看着手里的通知书，上面还沾着一小块泛黄的咖啡渍，像是命运随手留下的印记。

入伍后的日子：从泥泞中爬起的倔强

入伍的第一天，天还没亮，连长就吹响了集合哨。我们穿着厚重的军大衣站在操场上，脚下的泥地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连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嗓门大得像铜锣：“别以为穿上军装就算当兵了！从今天起，你们得把自己当牲口使！”他的话让大家都笑了，但接下来的训练却让我们笑不出来。

每天五公里越野跑、负重训练、匍匐前进……这些对年轻的小伙子们来说都不算难，可对我这个“超龄兵”来说，却是一次次的挑战。第一次越野跑，我跑到一半就觉得胸口像被石头压住了，腿也软得像棉花。连长站在终点，远远地冲我吼：“张国庆，你要是跑不完，就别吃饭了！”我咬着牙，硬是拖着沉重的步子跑完了全程。回到宿舍时，脚底磨出的水泡已经破了，袜子上沾满了血。

晚上熄灯后，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盯着头顶的蚊帐发呆。窗外的风吹得哨声一样，宿舍里有人轻声抽泣。那一刻，我也想过放弃，可一想到家里的母亲，想到村里那些嘲笑我的人，我的心又硬了起来。“张国庆，你不能认输！”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渐渐适应了高强度的训练。连长开始注意到我这个“老兵”，他常常在训练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张国庆，你这股倔劲儿不错！”我知道，他的话里有鼓励，也有试探。他想看看，我能坚持多久。

战友情深：一碗热汤里的温暖

那年冬天，我们连队被派去边境驻守。边境的冬天冷得刺骨，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每个人的嘴唇都裂了口子。一次巡逻时，我和班里的几个战友迷了路，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只有风声和脚下的积雪声。我们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光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我们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了一户人家。那是一对老夫妻，住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听说我们是解放军，他们赶紧把我们让进屋，生起火炉，还端上了一锅热腾腾的土豆汤。那汤里只有几块土豆和一点点盐，可在我们嘴里，却是人间美味。

那一晚，我们围着火炉，听老夫妻讲他们年轻时的故事。老汉说，他年轻时也当过兵，打过仗，后来退伍回乡，才有了现在的日子。他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感慨：“你们这些娃娃，好好干，别给国家丢脸！”那一刻，我的眼眶有些发热。那碗热汤的味道，我至今都忘不了。

退伍后的抉择：从军营到校园

三年后，我退伍回到了家乡。村里的变化不大，老槐树还站在村口，母亲的头发却白了许多。她见到我时，眼里闪着泪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我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退伍后，我被分配到县里的粮站工作。每天的日子都很平淡，搬粮、记账、发放口粮……日复一日，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一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抽烟，母亲从屋里走出来，递给我一封信。信是我的老战友寄来的，他在信里说，他考上了大学，现在正在省城读书。他还劝我：“国庆，你也试试吧！我们当兵的人，不能就这么混日子。”

那一晚，我坐在院子里想了很久。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第二天一早，我跑到县城，买了一本高考复习资料。从那天起，我白天上班，晚上复习，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母亲看着我熬夜，总是心疼地劝我：“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可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放弃。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里像是炸开了花。我报名参加了考试，三个月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那天，母亲拿着通知书，笑得像个孩子：“国庆，你出息了！”我接过通知书，上面的红印章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一种成长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从学校毕业，成了一名普通的教师。每当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年轻的面孔，我总会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那段参军的日子，那碗热汤的温暖，那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它们组成了我的人生，塑造了今天的我。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一种成长。无论是泥泞中的挣扎，还是风雪中的坚持，它们都在告诉我：只要心中有光，脚下的路就不会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