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的春夜，汉嘉县衙后院的竹影在月光下婆娑摇曳。八岁的卫继攥着兄长衣袖躲在漆柱后，偷听堂内酒盏相碰的脆响。
"卫功曹当真舍得？"成都口音的张县令举着酒樽的手微微发颤。
"某此生无嗣，见令郎如见晨星，若得此子承欢膝下......"
父亲卫功曹的青铜酒爵重重磕在案上，惊得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起。
卫继看见父亲深青的官袍在烛火中泛起涟漪："犬子能入明公青眼，实乃卫门之幸。"
他突然被兄长推进门内，踉跄着跪在青砖地上，抬头撞见张县令（史料中并未记载张县令的名字）含泪的眼——那目光像夏日暴雨前闷热的风，裹挟着某种沉甸甸的渴望。
"此后你便是我张家的儿郎。"温热的手掌抚上头顶时，卫继嗅到檀香混着酒气，竹帘外的月光突然碎成兄长们模糊的面容。
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穿透满室烛烟："孩儿拜见父亲。"砖缝里渗出的凉意爬上膝盖，像条蜿蜒的蛇。
云台悬命 成都尚书台，三十岁的卫继在竹简堆中抬头。铜漏滴答声里，同僚的窃语如蛛网缠上耳际："张氏养子竟掌机要......""终究不姓张啊......"
他摩挲着腰间鱼符，冰凉的玉质沁入指腹。养父临终时紧攥他手腕的温度忽然涌来："卫氏子，张氏儿，你当如庭前古槐——"
那日暴雨如注，后半句话终究随铜炉青烟消散。
建兴十二年的秋猎，后主刘禅的箭矢惊起林间寒鸦。卫继策马紧随御驾，听见帝王笑问："张卿当年怎就慧眼识珠？"
他望着天际盘旋的雁阵，忽然想起生父常说的"卫门将衰"。马鞍上悬挂的奉车都尉印绶在风中轻晃，金线折射的光斑刺痛眼角。
锦城遗殇景耀六年的冬夜，蜀汉已降魏国。成都城头的魏字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卫继独坐空荡的尚书府，案上诏书墨迹未干："伪汉尚书卫继，着即......"
门外传来铁甲相击的声响，他缓缓展开珍藏的帛画——七岁那年，生父绘制的全家图上，五个孩童的笑容早已褪色。
"大人快走！钟会叛军杀到朱雀门了！"属官破门而入时，卫继正将鱼符投入炭盆。跳跃的火光中，他看见竹院里手足无措的孩童，尚书台上堆积的奏章，还有养父灵前摇曳的白幡。
"此身本是无根絮啊......"呢喃被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撕裂，青铜灯台轰然倾倒的刹那，四十载光阴化作满地流动的烛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