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春,巢湖的雾气裹着雷绪的鬓角。他望着山下绵延的竹棚,三万流民蜷缩在薄衾里,婴儿的啼哭刺破晨霭。梅乾掀开帐帘,铠甲上的霜花簌簌坠落:"曹操派来新刺史了。"
"刘馥不是李术。"雷绪摩挲着案头密信,羊皮卷上"赐爵关内侯"的字迹被烛火舔得焦黄。昨夜陈兰醉酒时摔碎陶碗,碎片划破指尖仍嘶吼:"这侯爵是用江淮子弟的血给的!校场上积雪压断旗杆时,雷绪正教幼子辨认北斗。忽闻马蹄如雷,斥候滚落马背:"夏侯渊的虎豹骑已过灊山!"他握断竹制星盘,碎屑刺入掌心——终究躲不过这一天。
"将军,带妇孺先撤!"梅乾横槊欲出。 "等等。"雷绪突然按住舆图上"夏口"二字,江涛声从记忆深处涌来。十年前在广陵渡口,那个自称刘豫州的人曾赠他半壶浊酒:"天下汹汹,终须寻片青天。"
建安十四年秋。长江在舳舻下翻涌赤霞,雷绪看见白须老卒跪地亲吻甲板。对岸传来号角长鸣,刘备的绯色大纛刺破晨雾。当他望见刘备亲自解下大氅披在病弱流民肩头,忽然读懂二十年前钜鹿城头,张角为何要在黄巾上绣"苍天已死"。
"雷将军!"声若洪钟。 他单膝及地时,听见身后五万人如林跪伏的声响。刘备扶他起身的掌纹里,有稻谷与铁器的温度。

江风卷起雷绪褪色的黄巾,他伫立船头凝望对岸星火。梅乾抱来两坛巢湖冬酿,酒封泥上还沾着夏侯渊追兵的箭镞。
"当年张天师传《太平经》时,可曾算到咱们要给汉室宗亲刘备当先锋?"梅乾拍开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残月。
雷绪指尖掠过腰间刘备新赐的鱼鳞剑:"广宗城破那夜,地公将军将我推上马背时说过——'活着的火种,胜过碑上的谥号'。"他突然将半坛酒倾入长江,惊起银鱼如练。
辕门对刘备执起雷绪生茧的手,突然掀开自己左衽:"将军请看。"一道狰狞箭疤横贯锁骨,正是建安五年被李术暗箭所伤。"此箭原该射向携民渡江的船队。"他眼角细纹里漾着笑意:"曹公诗曰'白骨露于野',你我既见苍生倒悬,何妨共织蓑衣渡劫?"
雷绪瞥见诸葛亮羽扇轻摇,在竹简上勾画"屯田江淮旧部"字样,忽然想起巢湖岸边的芦苇——这些随风俯仰的草茎,原是可以编成浮桥的。
五更点兵黎明前细雨迷蒙,雷绪巡视新设营寨。忽闻孩童诵书声:"天地革而四时成..."拨开帐幔,竟见三十余流民稚子伏在草席上,蘸着雨水临摹《孟子》。白眉老叟颤巍巍起身:"此乃糜别驾连夜送来的简牍。"
江对岸传来凿木声,关羽正督造艨艟战船。雷绪握紧从夏侯渊部缴获的环首刀,刀柄缠着的黄巾布条,此刻浸透了荆楚晨露。
后记:当雷绪在夏口军帐发现那卷抄录《太平经》的荆州官纸,终于明白黄巾遗志未灭——只是苍天不再需要鲜血浸染,而是化作了襄阳书院的青竹简、西川梯田的翡翠苗,以及长江艨艟上猎猎作响的"汉"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