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冬，桂阳城头霜色渐浓。赵范攥着降书的手掌渗出冷汗，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玄甲军阵，忽然想起三日前郡丞捧着《周易》求的卦象："泽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铜炉里的檀香灰扑簌簌落在青砖上，就像此刻城墙缝隙里簌簌飘落的雪粒。

"使君当真要献城？"主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赵范瞥见这个追随自己七年的老部下，眼底藏着暗火般的焦灼。他摩挲着腰间的鎏金虎符，那是当年灵帝亲赐的太守信物，"刘备携赤壁余威而来，难道要我等做第二个江夏？"话音未落，城下传来雷鸣般的战鼓声，赵云的白马突然人立而起，银枪在冬阳下划出刺目寒光。

当夜宴席上，赵范亲自为赵云斟满桂阳特产的茱萸酒。他注意到这位常山名将始终以左手执杯，右手始终按在佩剑吞口处。酒过三巡，他突然击掌三声，屏风后转出的女子让满室烛火都黯然失色。樊氏身着素纱曲裾，鬓间银簪缀着颗泪珠状的琥珀，行走时环佩轻响宛若山泉。

"此乃家嫂樊氏，虽在绮罗丛中，犹存松柏之志。"赵范看见赵云握杯的手掌骤然收紧，青瓷盏里晃动的酒液映出他陡然冷峻的面容。樊氏行礼时抬眼的瞬间，赵范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惶——那日他说服寡嫂时，案头《列女传》的书页正翻到"蔡文姬归汉"的篇章。

七日后，当赵云拒绝婚事的消息传来，赵范正在校场清点即将交割的兵械。他抓起架上的环首刀狠狠劈向木桩，刀锋入木三寸时猛然顿住。主簿气喘吁吁跑来："探马来报，江陵正在清查各郡田亩册..."话音未落，赵范已经明白刘备的用意。月光透过武库的格窗，在地面画出棋盘般的阴影，他突然想起少年时在洛阳太学，卢植曾抚着《春秋》叹道："乱世君臣，犹弈棋耳。"

赵范出逃那夜，樊氏将妆镜里的金步摇塞进他手中："叔父当日许诺的安身之所..."赵范望着妆镜中自己鬓角新生的白发，突然大笑出声。更鼓声中，他解下太守印绚放在案头，墨迹未干的《归去来辞》被穿堂风吹得哗哗作响。当马蹄声消失在通往苍梧的古道，桂阳城头的"赵"字旗正被缓缓降下，而三十里外的赵云军营，巡夜的火把依然如星斗列阵。

【七绝·桂阳遗事】

霜刃曾悬楚水滨，连环计里误终身。

降旗卷落胭脂冷，独向苍梧踏月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