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来退开几步,沉声问道:“姓宗的,你为什么横插一杠?”
宗天华说道:“恶来,先师只留下这一点血脉,他虽然跟着逐鹿侯为非作歹,我岂能不念旧情?”
无忌道:“沈天雄投靠逐鹿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宗天华道:“你知道白教有个大经师名叫贡布吗?当年他为了白教得以回归拉萨的事,曾到京师来暗中求甘凤池的帮忙,谁知甘凤池早就看出他意不在此,只是虚与委蛇,应付了几句,并未帮他,贡布找不到别的办法,转而求到先师门下,就在那时,天雄便和贡布暗中往来,我们风雷门的人一点实情也不知道。
我们更不知道贡布是逐鹿侯的叔叔,他们之所以愿为白教出力,其实是想控制白教,颠覆朝廷,自己南面称王,君临天下。逐鹿侯一早定计,叫贡布到白教卧底,先帝还在世时,他就已在白教取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要位置,逐鹿侯得知他几乎开始掌握白教的实权,才开始派人和他联络,叫他游说白教法王,暂时先投顺朝廷,以后再想办法称雄西藏,驱逐红黄两教。白教法王就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贡布的谗言,才把谈判大权都归于贡布一手,也正好落在逐鹿侯的下怀。我们不知道这些事,贡布到了北京,仍然把他当作贵客。想不到我们都堕入了逐鹿侯的算计之中。”
无忌道:“那你们后来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秘密的?”
宗天华道:“先师去世后,沈天雄的丑事暴露出来,我出其不意将他抓住,拷问原由,沈天雄吃不过苦头,只好把实情盘托而出。”
无忌想了一想,说道:“你今天来得正好,既然事已至此,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宗天华道:“什么事?”
无忌道:“我要再见乾隆一次,你是近卫,可不可以替我安排?”
宗天华一惊,说道:“你前几日在紫禁城闹得还不够吗?”
无忌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想杀他的话,易如反掌,我正是不想杀他,才想再见他一面,向他陈说厉害。”
宗天华道:“逐鹿侯圣眷正隆,恐怕你不易将圣上说动。”
无忌道:“那我就只好再‘威胁’他一次了。不过,换句话说,他现在尽管很倚重逐鹿侯,到底还是只把逐鹿侯当作一枚剿灭江湖正道的棋子来使用,如果我们知道的这些实情叫他给知道,你说他是宁愿放弃祖宗的江山社稷,还是愿意让逐鹿侯得偿所愿呢?”
宗天华沉吟一阵,说道:“你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不过他登基不久,做亲王时刚愎自用的坏毛病还没全然改掉,突然对他直接说这些话,他未必肯听,何况我只是一个近卫,得有一个折衷的办法。”
无忌想了想,忽地一笑道:“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宗掌门了。”
宗天华咬了咬牙,道:“好,七天之后,你来火烧胡同找我,我拼死带你进宫去见圣上便是。”
恶来道:“为什么要七天?”
宗天华道:“我们七天一换大班,三天换一个小班。我的同僚虽多,真正可以托心腹的人没有几个。”
无忌点头道:“这样的事托给人家,你也未必放心。”
宗天华道:“正是。时候不早,我要告辞了,咱们七天后再见。”
恶来忽地说道:“且慢。”
宗天华道:“你还想和我打一场吗?”
恶来笑道:“大家把话说开,我为什么还要和你打架?我是有件事要问你。”
宗天华道:“什么事?”
恶来道:“以后沈天雄要是再落在我们手里,你还会阻拦我们杀他吗?”
宗天华又是一阵沉吟,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到现今为止,我前后救了他两次,加上在先师灵前放他一马,我救了他三次性命。俗话说‘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他若是一定要走死路,也怪不得我了。对了,丘家的儿子我逼天雄交还,已托人送回丘家去了。”
恶来大拇指一挑,赞道:“多谢!好汉子,恩怨分明,好一个明白人。”
宗天华意殊惴惴,略一拱手,说声:“告辞。”便一个人下山去了。
炎日西逝,凉月东升,无忌和恶来走下山坡,恶来对无忌笑道:“今日打得好痛快,我要回去好好睡他一大觉,就不陪你了。”
无忌也笑道:“七天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见皇帝?”
恶来道:“我今天是来了沈天雄的私事,向上司请了一天假,七日之后,我未见得还在京师,请恕我不能和你同往了。”无忌从石家堡初见他时,就已知他虽是长春岛弟子,却不愿放弃捕快这个职业,以他的性情,做捕快同样是儆恶锄奸,和武林正道所行相同,当下也不勉强,拱手道:“但愿和恶来兄江湖再见。”恶来哈哈一笑,转身就行。
恶来走后,无忌在路边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一阵,才想起腹中有些饥饿,便走到一汪泉水边,把随身所带的干粮吃了一些,心里想道:“恶来在长春岛学艺那么多年,做捕快也是他师门的意思,要是我让他放弃这个职业,岂不是叫他违背师门的意愿?这也就也怪不得他和我见两次面,他一句对朝廷不满意的话也不愿意说了。”又想到一直藏在幕后的逐鹿侯,想到他在朝野布局之大,给他驱使的江湖武林的成名人物如此之多,笼络人心的手段如此高明,竟然骗得九五至尊的乾隆皇帝都这样相信他,不觉有点不寒而栗。
他正在坐地沉思,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扑哧”的笑声,睁眼一看,原来是那身穿白衣的神秘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眼前。无忌一愕,站起身来说道:“咦,你一直没走吗?”
神秘女子笑道:“我走了,又回来了。”无忌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住在附近?”心想她不是八旗吗,怎么会住在京城之外?
神秘女子笑容稍敛,也没回答无忌的问题,说道:“月明星异,惠风和畅,如此良辰美景,我在家一个人对酒独酌,颇觉寂寞,怎么样,你可愿驾临寒舍,陪我喝几杯淡酒?”
无忌哈哈一笑道:“龙潭虎穴,尚不在我的眼下,你请我喝酒,虽说受之有愧,却却之不恭,未免大煞风景。”
神秘女子拇指一竖,赞道:“果然不愧是‘苍域修罗’,这份豪气,放眼天下,还有几人!请随我来吧!”娇躯一转,便向前走去。无忌跟在她身后,但觉晚风之中,传来淡淡的幽香,想是那神秘女子身上体香,情不自禁心头一荡。
两人在月光之下走了不久,走进了一个幽深的山坳,隐隐看见群山绿树掩映之间,露出一角白楼。神秘女子回头莞尔一笑,说道:“我们到了。”眼前忽地现出一座式样古朴的庄园大门。神秘女子推开大门,里面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也没有。无忌心中暗忖:“她一个人住在此地,倒不奇怪,为什么连一个仆人也不用?”跟着那神秘女子穿廊转户,走到一座水榭之中,果如那神秘女子所说,水榭亭台之中,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桌上摆放着六样小菜和一壶酒。无忌走近一看,桌子上刚好放着两套杯筷,看样子那神秘女子“请客”是事先已然有所准备。
那神秘女子请无忌坐下,举起酒杯,说道:“难得稀客登门,请不要记着我们是敌是友,我喜欢不要拘束,痛痛快快喝酒。”
无忌一笑道:“请见谅,不知这酒喝的是个什么来由?”
神秘女子绣眉微微一蹙,说道:“江湖上传说苍域修罗脱略形骸,肆意而行,难道我听说的有假?”
无忌哈哈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秘女子道:“只有那些酸腐读书人才讲究喝酒一定要有个说法,你这么问,岂不是把自己等同于那些没用的酸腐之辈了么?”无忌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都随意好了。月夜请客,足见你为人不凡,酒量也一定是很好的了。来,来,我不和你客气,我先借花献佛,拿你的美酒,敬你一杯。”
神秘女子听他这样说,眉头才松了开来,举起酒杯道:“你可要走眼了,我虽是满人,但酒量普通,不过难得今夜高兴,我只管奉陪贵客就是。”先将一杯酒喝了。无忌一口气喝了六七杯,神秘女子也陪他喝了三杯。那神秘女子一直喝酒没说话,无忌也不好开口。那神秘女子入席之初说要“痛痛快快喝酒”,这一来一往,反倒有点像是两人在喝“闷酒”了。
无忌的酒量是从小练到大,十四岁以后,天山派喝酒的人几乎就已没人喝得过他,最烈的酒在他看来,也不过和一杯凉水差不多。他一连喝了八九杯,那神秘女子呆呆地注视着他,忽道:“喂,你别只顾喝酒呀!”
无忌放下酒杯,夹了一块肥鹅吃了,笑道:“你胆子真大,像你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敢这么大剌剌的请一个还算陌生的人,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到自己的庄园里来喝酒。对啦,你高姓大名,我已问过一次,你还没告诉我呢。”
神秘女子道:“苍域修罗岂是乘人之危的小人?我们满洲的女子生性豪爽,不像中原的女孩子这样欲拒还迎,我更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人,请你喝酒,是因为我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其他人想进我的庄园,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呢!至于我的名字嘛,我说过让你猜一猜,这么久了你还没猜出来吗?既然你没猜到,是不是该罚酒三杯?”
无忌笑道:“事先没说我们对饮也要行酒令,三杯可饮,不可言罚。再说,没什么来由的你让我怎么猜?我只能承认,你是我第一个看不穿来路的敌手!”
神秘女子嫣然一笑道:“哦,那我岂不是要感觉十分荣幸?”
无忌不自觉又连喝三杯,道:“不敢,在江湖上行走这么久,我一直想不出你的剑法武功出自何门何派,这是真话。”
神秘女子笑道:“原来如此。但你为何就敢喝我的酒,你不怕我在酒里放毒吗?”
无忌笑容收敛了,放下酒杯,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天底下哪有请客在酒里放毒的?”
神秘女子秀脸微微一红,说道:“因为是你说我是你的‘敌人’的,所以我在酒里下毒,也就顺理成章了。”
无忌不禁哑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你其实还是我当作你的敌人。”
神秘女子顿了一顿,说道:“但我知道你会把我当作对手,未必会当作真正的敌人,否则你也不会好像现在这样对我这么温柔。而且,如你所言,假如我对你含有敌意的话,早就可以将你杀了。”
无忌举起酒杯,对神秘女子道:“好,就为了你这番话,我敬你一杯。”
神秘女子道:“这杯酒有什么说法吗?”
无忌道:“你是能和我喝酒的第三个‘对手’,能和自己的‘对手’抑或‘敌人’喝酒,在常人看来似乎不可思议,在我而言,却比和常人喝酒要坦然,也要放心得多。”
神秘女子一怔,说道:“我是第三个,第一个和第二个是谁?”
无忌道:“第一个是一个名叫莽古泰的大将,他在甘肃提督衙门做副将军,可惜后来给阴阳双煞刺杀了。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缘,他喝酒的脾气和我很对得来,他本来是要我到衙门里去和他喝个痛快的,可惜我和他都没有等到那一天。”想起往事,于是把当年在张掖郊外商家庄的遭遇告诉给神秘女子。
神秘女子听罢,沉思半晌,说道:“莽古泰是我朝第一猛将,威猛之处,不下于当年给康熙爷杀掉的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可惜他居然死在一个无名之辈剑下。我和莽古泰的女儿莽古珠玉是一起念书、一起长大的,她父亲在兰州遇刺之后,珠玉的娘一气之下病死了,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若非我把她接来家中,恐怕,恐怕······不说她了,第二个人是谁?”
无忌道:“第二个人更是奇遇,他差点成为我的岳父。”
神秘女子面上一红,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天下第一神魔’甘凤池。我以为他女儿和你的事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谣言,想不到也是真的。”
无忌蓦地想起甘奕芬,面色不由自主变得苍白,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似是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和激动,忽然之间他茅塞顿开,已隐约猜到眼前的神秘女子是什么人了。
神秘女子见他久久地不说话,觉得奇怪,说道:“难道不是我听说的那样?”
无忌道:“这件事知道详情的人不多,外人往往只能听说一点梗概,我一说这件事你就知道得那么清楚,除非你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可以看见皇家实录一类秘而不宣的书籍。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是恨崖主人,是不是?”
神秘女子淡淡地说道:“名字并不是重要的,我的名字不叫‘恨崖主人’,‘恨崖主人’只是传下来的一个外号,我的真名叫爱新觉罗·阿慧。”
无忌放下酒杯,说道:“我对你的身份有过不少猜想,却没想到你居然是姓爱新觉罗的。”
爱新觉罗·阿慧站起来说道:“你知道了我的真名,那又怎样?”
无忌惨然一笑道:“我能怎样?杀了你吗?”说罢,大口大口地喝酒。
爱新觉罗·阿慧按住他的手,说:“你还想继续喝下去吗?这样喝不用多久你就会酩酊大醉的。”
无忌哈哈狂笑,说:“对,我是失礼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我不跟你喝酒了,以后再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看缘分吧!”
爱新觉罗·阿慧搀住他的胳膊,温言说道:“你已醉了,天色已晚,不如你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再走吧。”
无忌又是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把一只胳膊环在爱新觉罗·阿慧的肩背,大声说道:“好,好,你不怕我玷污你的清誉的话,就请带我去歇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此可虽有几分酒意,可没有大醉,充其量只能算微醺而已,头脑还是清醒得很。
爱新觉罗·阿慧把他搀进一间看上去十分华丽的房间,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吹熄了桌上的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在她关上房门时,一个绝妙、秀美的侧影投在了纱窗上,无忌看了一眼,不禁莫名其妙地心疑是不是妈妈高七娘子重生回来。她的脸形,有一半像高七娘子,另外一半,像极了他已逝去的“一荻姐姐”。有美一人,影子轻而易举深入脑海,却是一时半会,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他是故意装醉,爱新觉罗·阿慧悄悄地离开,他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他是极为聪明的人,“恨崖主人”爱新觉罗·阿慧对他的特殊态度,不能不令他有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得到,爱新觉罗·阿慧今晚的请客也许是专程针对他而来的,但又不像对他另有他意。
她的年纪和自己相仿,做事说话有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深邃,饶是无忌聪明,也想不出来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我和她之前从没见过面,按说不是结下了什么梁子吧?江湖上的人和事牵藤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纠缠不清,那也难说得很。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拒绝她的邀请,相信我如果要走,她绝对无法勉强。”他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出声拒绝,只说了一两句话,就鬼使神差地跟她回来了。
人的心思,有时真是微妙得很!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地察觉有人到了门外,好像正在轻轻推门。
无忌微微一诧,心道:“爱新觉罗·阿慧是皇家子女,这里按理是皇家园林,外面江湖上人物,谁会这么大胆,半夜里擅自闯进来?难道来的是爱新觉罗·阿慧本人?她去而复返,是为什么呢?”
既然是“装醉”,无忌只好闭上眼睛,假装呼呼熟睡了。
门扇无声无息地推开,那人轻轻地走了进来,脚掌落地,声音轻得好像灵猫一样,这人轻功显然不差,但听在无忌耳中,却多少还是略有差别。从来人发出的轻微步声和呼吸声,无忌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不是刚刚离开的爱新觉罗·阿慧,爱新觉罗·阿慧的轻功比来人更好。
他正在想,那人已走到他的床前了。他已听得见那人微微的呼吸声,也闻见了一股香气。这股香气不是爱新觉罗·阿慧身上随风吹进他鼻孔的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这人身上带着馥郁的香气,应是上好的香水气味,来的是个女子。
他还在装睡,忽听那人轻轻说道:“苍域修罗,别装睡了,请起来吧!”
无忌装作被忽然惊醒,侧身向外,睁大一双眼睛盯着来人。
那人拿起桌上的火石点燃了蜡烛。她对这屋子里的东西放置之处了如指掌,可见她不是外面来人,而是就住在这里的。
那人果然是个女子。她的年纪看上去比无忌和爱新觉罗·阿慧都略大,脸色略显苍白,但容颜十分秀美,并非一般的庸脂俗粉,由此可见她也不是这里的丫鬟仆人之类的人物。无忌其实已猜到她是谁了,爱新觉罗·阿慧说她和莽古泰的女儿情同手足,那她一定是莽古珠玉了。
但听莽古珠玉冷冷说道:“请勿介意,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小妹?”
无忌不觉哑然失笑,说道:“你半夜来到,就是为了问这句话吗?”
莽古珠玉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依旧冷冷说道:“不错。我就是要问你这句话,我不是开玩笑的!不好好说话,我就杀了你!”说着她从腰间掣出了一把寒光闪闪一尺来长的匕首。
无忌笑道:“换句话说,假如我讨厌你的小妹,今晚我也不会接受她的邀请,来和她喝这杯酒了。”
莽古珠玉板着脸说道:“你是个白还是个傻子?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意思!”
无忌存心将她戏耍,笑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莽古珠玉哼一声道:“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苍域修罗还会装蒜,直说吧,你是不是想娶我的小妹做老婆?”
无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小妹和我是对手,是敌人?”
莽古珠玉道:“你是不是不笑会死?你给我老老实实听着,我和小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骨肉,要是你敢花言巧语哄她骗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有那个念头?”
无忌啼笑皆非地说道:“好,那我就认认真真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跟你说过什么话,我压根儿就没有娶她为妻的念头,这下你满意了?”
莽古珠说道:“你有了心上人?”
无忌避而不答,笑道:“我和你的小妹迄今为止,只见过三回,你问得是不是太荒唐了?照你这个说法,天底下的男人岂不个个都见一个爱一个,那人和人之间,哪还有真情可言?”
莽古珠玉说道:“天下男人管我屁事?我只想知道,假如你没有心上人,你对我的小妹是否仍然毫无他意?”
无忌道:“你这样问还算正常。我还没对她起过什么‘绮念’。”他还是带有戏谑的意思,要知“绮念”,就是古书上用来形容一个轻薄的男人对一位妙龄女子不怀好意的“念头”,无忌在藏身扬州天香苑时,偶然从嫖客的嘴里听来的。有一次他拿这个词去调戏云大娘,结果给云大娘拿着擀面杖追了他好几条街。
莽古珠玉是个满洲女子,家世显赫,自然不懂市井俚语,不知什么是“绮念”,说道:“你这话当真?”
无忌不禁又笑了起来,盘着腿坐在床沿上,说道:“你为什么怀疑我打你的小妹的主意?”
莽古珠玉说道:“我的小妹也许没有你以前见过的女子那么美,但我的小妹可是不容人随意玷污的!”
无忌忍不住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假如我和你的小妹结为夫妇,是什么不应该的事么?”
莽古珠玉不由自主地抬起握着匕首的手说道:“不应该!”
无忌道:“这倒奇怪了。我这人有个怪脾气,人家说不能做的,我偏偏要做,人家说可以做的,我反倒没兴趣!”
莽古珠玉缓缓放下手里的匕首,说道:“我告诉你,就算你和小妹两情相悦,对你都是祸非福!”
无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莽古珠玉冷冷说道:“你问得太多了!你既然没有这个念头,那也无须多问了。我只希望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天亮之后,你赶快走吧!”
无忌哈哈一笑道:“我不会赖在这里的。话已说完,请你走吧,我喝多了,想好好睡一觉。”
可莽古珠玉却好似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迟疑半晌,放缓了语气说道:“苍域修罗,我再向你打听一件事。”
无忌道:“什么?”
莽古珠玉说道:“听说你和先父在一起喝过酒,对吗?”
无忌道:“不错。你要打听的是人还是事?”
莽古珠玉说道:“我想知道,先父去得快吗,有没有受过苦?”
无忌心头不觉一震,不由收起笑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莽古珠玉说道:“你别见怪,我只是想知道家父去的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无忌道:“他是否去得快,我没在当场,不能胡说。我只知若不是雍正忽然矫帝诏提出巡狩西北,令尊应该现下还好好的,至少可以做到甘肃将军了。抛开别的不谈,令尊是个纯粹的军人,豪爽豪气,喜欢大碗喝酒,他会是个好对象。”
莽古珠玉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先父是个十分严厉的人,从小到大,我们都很怕他,对他的回忆,就只有‘严厉’二字了,多谢你说的这些话。你这么说,那先父大约应该是去得快的了。我这么问的意思是,我们萨满教的教义说,缠结不去的人不吉,如果说死立刻就死了,对后代子孙才是有好处的。”其实无忌记得当时公孙骏和林贞娘说刺杀莽古泰时,是颇费功夫的,还伤亡了不少手足,若不是莽古泰要保护雍正而分心,阴阳双煞想得手可一点也不容易。但面对莽古珠玉苍白的脸色,就算无忌当时在场,也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她的。
无忌不禁一阵恻然,说道:“你还有亲人吗?”
莽古珠玉道:“我的异母弟弟今年已有十四岁了。”
无忌说道:“你跟着你的小妹来北京,是希望你的小妹能帮你的弟弟向皇帝要回令尊的封号?”
莽古珠玉道:“先父去世后,我和弟弟的生活都是小妹操持的。弟弟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至于先父的封号能要到最好,要不到也没法勉强。小妹是想弟弟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先去边关吃几年苦头,再替他安排,回来之后至少可以穿上黄马褂,不给人瞧白眼。这些年不是小妹,我们不知要多吃多少冤枉苦。”
无忌说道:“你不喜欢和你的小妹在一起?”
莽古珠玉不觉失笑,说道:“你为什么这样问?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当然欢喜和小妹在一起,我只是把弟弟和我分开来说罢了。”
无忌又问道:“你的小妹喜欢什么?”
莽古珠玉道:“咦,你好像知道我一定知道小妹喜欢什么?实不相瞒,我比小妹大十岁,她一出生,我就已认识她了。她喜欢什么,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小妹的私事,我不会告诉你的。”
无忌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憎恶的事又是什么呢?”
莽古珠玉道:“没经过她的许可,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
无忌说道:“好,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答应你。”
莽古珠玉说道:“你一定要离开小妹,千万不要和她牵扯什么。啊,你别误会,我这样说是真的为你好。”
无忌说道:“是不是就因为她的姓氏?”
莽古珠玉既不否认也不肯定,说道:“你记住我的话就对了,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你。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险诈你也经历得多了,但皇家宫廷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比江湖武林一点也好不了多少。我替小妹来提醒你,以后你自然会有所体会。你若是肯听我的话尽快离开小妹身边,我也总算对小妹尽了一份心。”她这么说,可见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一般的情感了,无忌听了不禁甚为动容,说道:“好,我答应你。”
莽古珠玉站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好休息吧,冒犯唐突,尚请原宥。我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