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离开北京,并未走远,他在等待爱新觉罗·阿慧交给他的那封信带来的作用。按照他的设想,只要把逐鹿侯逼出北京,在江湖上对付他,就容易多了。
他来到和甘奕芬分别的那座义庄。十年过去,伊人已不可追,义庄也残破已久,原来还有人看守,现在是残垣断壁,鸡犬无声。
他走进义庄,果然没看见冷青崖和蓝韵暇夫妇,看样子宗天华的警告还是有一定道理,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他四周环顾,静谧无声,腐败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正在他若有所思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喝道:“躺下!”一左一右两口雪亮长剑,忽然从尚未完全倒塌的正堂疾袭而出。
这两剑来得凌厉之极,无忌心中大怒:“暗处偷袭,想要我躺下,也太阴损霸道了!”他心中有气,要抵挡化解这样凌厉的攻势,必得速战速决不行。一念至此,无忌倏地并指一弹,脚下一个跟跄,似乎是脚步不稳,向前倾出,其实是以绝妙的身法欺身进逼,使出“混元指”,虚空弹向右边那人的胸口。那人吃了一惊,百忙中一个回风摆柳,剑锋斜指,避开无忌的指力,剑尖却仍然指向无忌的咽喉,只是换了一个方位而已。他和同伴都是一连两招,用的都是杀手,风声凌厉,两剑一阴一阳,闪瞬之间,遍袭无忌上身数处要害。饶是无忌武功精强,也给这两个人左右夹攻的雷霆之势,迫得连退三步,几乎无法分神说话。
原来来的是两个道人,一个叫涵玄,一个叫涵元,乃是武当弟子。右边的涵玄性情较躁,剑法也比他的师弟涵元要高,但甫一交手就几乎吃了个大亏,连忙和涵元并肩发招,共抗强敌。他们的剑法是两人同使的“两仪剑法”,虽非一等一上乘的剑法,无忌也不敢任由他们刺着穴道,涵玄和涵元双剑合壁,配合极佳,五招之内,把无忌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幕之下。
武当剑法,内家第一,无忌沉着应付,拆了几招,倏地中指再弹,铮的一声,涵元的长剑向外疾荡,正好和涵玄的长剑撞在一起,铮的一声,火光四溅,两人一阵手腕发热,噔噔噔噔,连退四步,无忌却是岿然不动。
涵玄大怒,与涵元双剑齐出,两道剑光,再次向无忌裹挟过来,忽听有人喝道:“住手!”又有一个灰衣道人蓦地出现。但见他眉头一皱,喝道:“你们不是人家对手,还不停下?”
他喊是这么喊,却料不到涵玄和涵元使出了两仪剑的杀着“天崩地裂”,半途停剑,他们根本没那个功力,强收内力,真气反激,非受重伤不可。
后来那位道士暗叫糟糕,继续喝道:“还不快······”话未说完,涵玄和涵元已是双双只觉虎口一麻,无忌在剑光笼罩之下倏地脱身而出,长袖一拂,同一时间拂着了这两人的手肘麻穴。
幸亏无忌发觉他们是武当弟子,长袖拂出的劲力减了一半,涵玄和涵元才不至于受伤,他出招快极,临急收势,也还是不能立即煞住。只听“嗤”的一声,指风劲急,涵玄胸口的衣裳给他的混元指力刺破了一个小孔。无忌在这刹那之间收回几分真力,才没把涵玄的胸口洞穿。与此同时,功力稍弱的涵元虎口一麻,长剑陡然脱手而飞。
后来那道人疾步上前,拂尘一卷,长剑尚未落地,已给他拂尘卷了起来,声色俱厉,喝道:“混账东西,高手面前,焉容你放肆,知道厉害了么?还不给我退下!”涵玄这时才觉得胸口冷飕飕的,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悻悻然收回长剑,和涵元退开一边。
那道人迎着无忌单掌行礼,说道:“孺子无知,请勿见怪。贫道武当一清有礼。”
无忌听他自报家门,法名里带个“一”字,看他年纪好似四十岁不到,于是猜想他大概是一鸿和一瓢的师弟一类的人物,便拱手道:“原来是一清道长,高某有礼了。”
一清道人微微一笑道:“上次贫道离山,已是八年前的事了。不想‘山中忽一日,世上已千年’,江湖上又出了如此出色当行的后辈。贫道当真惊喜。”
原来一清道人是武当派上代掌门太清散人最小的徒弟,涵玄、涵元是他的门徒。这一清道人和他的三师兄一瓢性情相近,都是淡薄名利的人,在扬州时一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瓢找不见师兄,只好暂时回山。武当掌门定玄道人已不太理外事,一瓢回山后就派一清带两弟子下山,务必要把一鸿找回去,先不说如何处置,至少也令他不在歧途越走越远,到最后身败名裂。一清是山中猎户之子,幼年时便练就了一身追寻的本领,武当派无人可及,他带着两名弟子从江南追到河北,追到北京城外时,忽然失去一鸿踪迹,这时便巧遇了出城的无忌。
无忌正要向他们发问,一清道人却先向无忌发问说道:“阁下是······”
无忌还没回答,只听门外有人笑道:“他的名字说出来你们一定知道,他是‘苍域修罗’高无忌。”笑声中一位苍髯老者缓步走进门来,向众人抱拳笑道:“老夫尚复生,失礼,失礼。”
一清道人忙合掌说道:“原来是扬州大侠,是贫道失礼才对。不知尚大侠怎的会在此地?”
尚复生道:“老夫偶然路过,碰巧遇见诸位。”
一清道人说道:“哦,这可真巧了。”转向无忌道:“高先生的大名,敝师兄曾与贫道说起,贫道久仰了。”
无忌忙道:“岂敢,道长来北京所为何事?”
一清道人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尚复生道:“你是为令师兄来的吧?”
一清颇觉意外,说道:“尚大侠何以得知?”
尚复生道:“我也是为令师兄来的,不过令师兄不是我要找的正主儿,我是为找龙四先生来的。”
一清道:“敝师兄和龙四先生在一起?”
尚复生道:“正是。”
无忌道:“他们在不在一起我不知道,龙四先生投靠了逐鹿侯,两位知道不知道?”
一清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江南武林盟主龙四先生投降了官府?”
无忌声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错,上一次我在北京见到他,他和逐鹿侯正在密谋一件事。”
这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一清头顶,他做梦也想不到龙四先生已投靠了官府,投靠了逐鹿侯。
尚复生道:“怪不得他行踪如此飘忽。我一个门徒在龙四先生的帮手蓝孟山掌下死于非命,我是追查龙四先生的踪迹,才发觉他和蓝孟山、厉孟雄这两个魔头到北京来了。我想抓住杀害我门徒的凶手龙四先生,谁知我刚一动手,令师兄一鸿道人和蓝孟山、厉孟雄忽然出现,四人联手,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老夫一个人挡不住他们四个的围攻,只好赶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无忌诧道:“他们在北京?”
尚复生说道:“看他们的方向,多半早就进城了,我正想找京里的朋友帮忙追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对了,高老弟,你呢,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无忌淡淡一笑道:“我和人约好在这里碰面,谁知赶到这里,却没见着我约好的人。”
尚复生道:“你等的是谁?”
无忌道:“说来还是你介绍他们来找我的呢。”
尚复生一愣道:“哦,原来是冷文休的儿子和儿媳?”
无忌见他满脸诧异之色,知有内情,忙问道:“尚大侠见过他们?”
尚复生皱眉道:“我在前面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和蓝孟山在一起,我想把冷文休的儿子拉回来,至于他的妻子,反倒可以不问了。”
无忌微觉诧异,说道:“这是为何?”
尚复生道:“蓝韵暇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无忌摇头道:“萍水相逢,我来不及问他们,不过从蓝韵暇的武功来看,似乎不是很正派。”
尚复生道:“这就对了,蓝韵暇的父亲名叫蓝仲山。”
无忌想了一想,忽地说道:“蓝仲山,蓝仲山,蓝仲山是蓝孟山的哥哥?”
尚复生道:“不错。这对小夫妻离开此地之后,不知怎么就和蓝孟山搞在了一起。冷文休是我的好友,他的儿子要走邪路我不能不管,但他妻子是蓝家的人,我就懒得操这份闲心了。散关蓝家从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不知当年冷文休怎么会昏了头,和蓝家做了儿女亲家。”
一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地说:“我们俩遇见的事应该时候相距不久,我们发现了一个和敝师兄同行的相貌妖娆的女子。他们俩和一个高瘦的白胡子老头在一起,那个白胡子老头正好身边带着一男一女,莫不是就是高老弟要找的那对夫妇?”
尚复生问道:“那女子是怎样的人?”
一清道:“贫道找北方绿林中的朋友稍作打听,已知那相貌妖娆的女子名叫上官好好——江湖上有个绰号‘红粉骷髅’。”
尚复生吃了一惊,说道:“‘红粉骷髅’上官好好,那是西葱岭上官世家的人呀,是极善于使用剧毒暗器的高手。”
一清道:“她还有一个身份,是敝师兄一鸿的姘头!”
无忌道:“道长为什么气愤呢?”
一清气冲冲地说:“贫道气他身为武当弟子,却违背祖师的训诫,勾结妖人,做出有损武当清誉、令祖师金面蒙羞的事,贫道能不气愤吗?”
尚复生劝他暂息怒火,问道:“那妖妇呢?”弦外之音,似乎颇为奇怪一清为何不把上官好好抓住。要知道武林中精通诸艺的人不多,上官好好和她的上官世家就是如此,精通用毒的暗器,武功就会略显逊色,两者难能兼顾。上官好好的父亲上官献唐暗器只是二三流水准,武功却是邪派第一,上官献唐的儿子上官潮也是如此。
一清道人道:“贫道本来是想抓住她的,可追不上她。”
尚复生诧道:“那妖妇的轻功竟然胜得过道长?”
一清道:“她放出毒雾暗器,我两个徒弟几乎中毒。贫道虽不至于堕她的奸计,给毒雾一阻,敝师兄就带着她脚板抹油,趁机逃之夭夭了。”
尚复生对无忌说道:“对啦,天山派是精于歧黄之道的,请高老弟替他们把一把脉如何?”
当时涵玄和涵元一见毒气炸开,是立即闭了呼吸的,而且他们都是玄门正宗,内功颇有火候,不足为患,涵元内力稍弱,受了一点小小的影响,双眼给毒烟熏红,身体却无大碍。
无忌给二道把了脉,说道:“两位都吸入了一点毒气,说不上中毒。以两位武当内功的造诣,只需打坐静修,就可以将那一点点毒素炼化了。”取出三片天山雪莲的干花瓣交给一清三人,说道:“三位嚼碎花瓣再吞下,不用打坐,也可以除掉毒素残留。”
一清和两个徒弟向他合掌道谢,问道:“高老弟要去哪里?”他听师兄一瓢说过高无忌,他的师兄一瓢道人对无忌“大魔头”的口碑也深感怀疑,一清对他的疑心,则是因尚复生的到来而消了十之八九。
无忌想了想,说道:“我要回天山。两位不要再去追查你们要追的人的下落,按我的预料,一个月之内,京城就有大的变化,逐鹿侯别说聚众作恶,只怕自身也难保了,两位不用这样劳心费力,所谓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古来如此。”
一清和尚复生面面相觑,尚复生问道:“老夫不明白高老弟是什么意思?”
无忌笑道:“我略施小计,要皇帝和逐鹿侯反目成仇,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个月可见分晓,两位肯不肯信我?”
一清沉吟片刻,说道:“贫道就信高施主一回。尚老,你怎么说?”
尚复生哈哈一笑,说道:“俗话说‘报应只争迟与早’,高老弟既然这样说,我老头子有什么怀疑的?咱们就暂且忍过这一个月,再叫恶贼难逃公道!”
一清说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暂且告辞,回山复命去了。哪一天逐鹿侯再有什么风声,请务必给武当山捎个信来。”
尚复生道:“为武林儆恶锄奸,分所应当,到时老夫再来武当拜访。”一清应了,向二人合掌告辞,带着徒弟出门去了。
尚复生目送他们走远,问无忌道:“高老弟这就回天山?”
无忌道:“话虽如此,却心中有事。”
尚复生道:“什么事?”
无忌想了一阵,说道:“丐帮和我交情不浅,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江南丐帮总舵给逐鹿侯派去的人挑了,帮众死伤惨重,我却没能出手帮忙,如今想来,心中着实抱愧。”
尚复生劝他道:“老弟连我都肯见,为什么不和兄弟手足重会呢?”
无忌淡淡地说道:“我是不祥之身,和他们在一起,只怕连累他们也厄运缠身。”
尚复生道:“就为了这个?”
无忌道:“难道还不够?十年以来,因我而死的人实在太多,我这个脾性,又和他人格格不入。”
尚复生想了想,说道:“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劝你,我们行走江湖的人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人人可能遭到厄运,你何必迷信‘不祥’这一套?老弟,你听老夫一句话,放下你那些‘厄运’的论调,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在一起吧。人世苦短,今日不知明日事,留下一点让自己珍视的经历着实不易,就别说这些逃避的话了。你反正没事,不如和我结伴同行,一起到白石寨去吧。”
无忌道:“白石寨?”
尚复生道:“白石寨在这十年里,在官府的血腥高压之下苦苦撑持,总算挡住了朝廷的血腥捕杀。丐帮给逐鹿侯这个奸贼挑了,损失惨重,各地的分舵却还没什么损失,我在江南找不到他们的消息,红枪会也不见人影,你知道丐帮是和红枪会一起离开江南的,因此老夫揣度他们大概去了白石寨躲避风头,想趁这次捉拿凶手的机会,前去白石寨打探他们的消息。米寨主也是我多年好友,当年他女儿出嫁江南,我还来喝他们的喜酒,趁此机会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他,不知老弟愿否与我同行?”
无忌想了想,说道:“好。我和韩大哥迟早总是要见的。”于是两人便上路向河北而行。
其时乾隆登基不久,并未继续秉持雍正在世时对白莲教、天地会的高压,加上湖北、四川官场贪污腐败盛行,各级官吏无不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湖广总督毕沅与湖北巡抚福宁、布政使陈望之等高官蛇鼠一窝,民谣说“毕不管,福死要,陈倒包”,“毕如蝙蝠,身不动摇,惟吸所过虫蚁。福如狼虎,虽人不免,陈如鼠蠹,钻穴蚀物,人不知之”。
下级地方官吏,更是上行下效、变本加厉,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揭竿而起者此起彼伏,不可胜数。(关于白莲教事,乃本文艺术加工需要引用,非是史实——作者按)白莲教经过血与火的磨砺,折而复起,和中原西北西南各地义军重新建立了联络,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彼此互援。加上西南西北地域辽阔,地形复杂,官府力所不及,白莲教采取游击战术,化整为零,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今年在此,明岁在彼,一直处于流动之中,官兵征剿,往往收效极微,地方驻军少势力单薄,川东北的绿营军队大半由汉兵编成,至多只够维持当地秩序,难以开展大的行动。
白莲教在太行山中据险而战,清廷增兵,仍不足以打击剪灭,白莲教的势力迅速壮大,再次成为反抗清廷的主力。在白莲教影响下,江湖绿林纷纷响应,各地义军转战湖北、四川、河南、陕西,清军疲于奔命,顾此失彼。然而,各地义军分散为战,各打一方,并未连为一体,作战分散,没有统一部署。无忌和尚复生去往白石寨时,也正是白石寨、丐帮和红枪会联合之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之时。直隶驻军、江北绿营集十万大军扫荡京畿,首当其冲就是白石寨。白石寨孤立无援,损失惨重,江南丐帮和红枪会的人虽多,未习战阵,在战斗中死伤尤巨,丐帮几个堂主都在白石寨守御战中不幸壮烈战死,白石寨余众一百余人,途穷之下只得分散转移,去向不明。绿林第一寨白石寨灰飞烟灭,战况之烈,死者之多,自康熙以来,见所未见。这个情况,无忌和尚复生却是未知。
无忌和尚复生出了北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到香河,眼前一段路,两面峡壁插天,树荫蔽日,中间谷道仅可供三人并肩,两人走出谷道,只见前方楼台聂立,钟磬之声,随风徐闻。尚复生站在谷口瞭望一阵,说道:“这是道家丹阳派的白鹤观。你看这些道观的建筑,位置和章法,像不像皇家园林?”
无忌喟叹道:“这样的规模,差不多比得上十年前雍正赐给我的王公府了。世乱时艰,老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这些道士却还能安然念经说法。”言下不胜感慨。
尚复生道:“原来丹阳派曾入京讲法,他们依附朝廷,装神弄鬼,蒙骗百姓,朝野之间,颇有怨声。雍正死前,为平息众怒,下旨把丹阳派逐出京师,原籍安置,近年才很少在江湖上听说他们走动的消息了。”
无忌有点奇怪,他不知尚复生交游如此之广,于是问道:“尚老和丹阳派有什么交情?”
尚复生笑道:“以前我不认识丹阳派的人。不过他们的掌门齐雁行剑法当真不弱,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剑客,他师兄弟六个,在江湖上并称‘白鹤六老’。这六个人的人品可就不好说了,在江湖上毁誉参半,评价是褒贬不一。”
不知不觉两人走出谷口,走下山坡,走上大路,转了个弯,远远看见两个老道士在观前伫立,尚复生仔细一看,说道:“怎么是他们?”
原来这两个老道,一个是白鹤观主持齐雁行的师弟李雁博,在白鹤观排名仅次于齐雁行,另一个李雁博的师弟王雁峥,在白鹤六老中排名最末。
尚复生吃惊的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吃惊的是李雁博双眼无神,面色苍白,颜容憔悴,好似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尚未痊愈一般。李雁博的武功剑法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按常情而论,丹阳派白鹤观在江湖上并不是势力强大的门派,因此对头也不应该很多,谁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打伤李雁博?
尚复生古道热肠,他和李雁博虽只有数面之交,对他的受伤倒颇为关心,正巧李雁博也看见路上来人,和王雁峥几乎同时望来,一眼就认出了尚复生,连忙诵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迎上前来,问道:“尚大侠怎么来到河北了?”
尚复生掀须笑道:“老夫在江北访友,想起当年这段交情,故此前来拜访。齐观主可还好吗?”无忌听了暗暗好笑,想不到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和他的远房兄弟尚宝潼几乎差不多了。
李雁博一听他的问话,竟然目蕴泪光,说道:“观主日前不幸去世了。”
尚复生一怔,说道:“什么?齐观主仙游了?”
李雁博面色沉痛,说道:“正是。”
尚复生道:“齐观主是怎么死的?”
李雁博脸色愈加不好看,道:“唉······”下面的话不说,尚复生和无忌已能猜出来了。齐雁行之死,定非得病暴毙,而是给人家杀死的,而杀他的人武功定在白鹤六老之上,否则李雁博也不至于神色如此尴尬、难于直言了。
尚复生又追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王雁峥这时才说道:“说老实话,尚大侠是我们观主的好朋友,想必和江南丐帮交情不浅吧?”
尚复生大为奇怪,心道:“我与丐帮素有交情,却不能明白对你们说。”点头说道:“是呀,但只能算点头之交,大伙儿在同一地头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已。老夫金盆洗手已有四五年,有几年和丐帮没什么交往了。王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王雁峥道:“凶手的身份,我们已略有所知了,请进观中,慢慢再说。”
尚复生看他神色,立即恍然大悟,说道:“敢情齐观主的死和丐帮有关系?”
李雁博擦了眼泪,说道:“不错,杀害观主的人正是丐帮帮主韩飞虎。”原来白鹤观在江湖上虽然名声不显,但认识的“包打听”不少,齐雁行才死了几天,各处陆续有消息传来,知道杀死齐雁行的“凶手”,丐帮帮主韩飞虎是其中之一。
尚复生道:“想不到当年一会,转眼十年,老夫竟与齐观主永诀。怎会发生这样事情,白鹤观怎么会和丐帮结怨?”
李雁博含糊支吾道:“白鹤观一众同门推究观主的死因,还没结果,恕我不能奉告。”
王雁峥是个急性子,见李雁博这副嘴脸,心里一急,便抢着说道:“据我们判断,观主遭人毒手,说来大概还是因为观主和直隶官衙颇有交情的缘故。”
他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急急忙忙说了出来。李雁博想阻止已然不及,只好说道:“不错,我说观主的死因未明,是因为我们武学修诣尚浅,所以不敢胡乱猜测。后来我们请了一位朋友来勘验尸骨,才认出打伤观主的武功,就是鄂州韩家的家传绝技‘大鹰爪手’的掌力。”
无忌心中冷笑,说道:“不知贵观请哪一位前来,认出了齐观主的死因?”他戴着人皮面具,王雁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又见他一直在一旁一句话不说,一说立刻就戳中李雁博的“软肋”,王雁峥听得十分刺耳,本想发火,李雁博急忙拦住他,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开一边,不要说话。齐雁行死后,李雁博是五老之首,新观主尚未立之前,论资排辈以李雁博为尊,王雁峥一肚子火,只好退开一边,由李雁博引着尚复生和无忌走进白鹤观中。
齐雁行的灵柩设在白鹤观的主殿三清殿上,尚复生和无忌在李雁博和王雁峥陪同下走进三清殿,只见殿里殿外到处都是人,或坐或站,三五成群,其中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家。灵柩左首一排坐着三个老道和一个中年道姑。道姑背后站着两个年轻的女道士,一人捧宝剑,一人捧拂尘。
李雁博给尚复生和无忌引见,原来这三个老道,正是白鹤六老中其余三位,排名第三的霍雁光、排第四的林雁楚和排第五的张雁山,那中年道姑则是齐雁行的妹妹齐瑶光。至于其他的都是六老座下晚一辈的弟子,李雁博就没有一一介绍了,那两个年轻的道姑一个叫宝鸾,一个叫玳瑁,是齐瑶光的门徒兼贴身侍者。
霍雁光三道说了几句客气话,欢迎尚复生,尚复生一一答礼,说道:“可否让老夫先向故人道别?”意思是要瞻仰遗容。李雁博和霍雁光都是一怔,李雁博连忙说道:“请尚大侠稍待片刻。”
李雁博接着拍拍手掌,其余四老和齐瑶光都站了起来。李雁博大声对众弟子道:“掌门惨遭丐帮贼子暗算,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这件事你们可不能泄漏风声,一来这是丢尽本派面子的事,家丑不能外扬。二来也不能让丐帮的仇人有所准备,我们的帮手也还没到,最好让他丐帮以为咱们还未知道观主是给他们帮主所杀的。好,你们都回去各司其职,暂且都退出去吧。”
众弟子退出三清殿外,各自巡逻。尚复生低声问道:“道长可以告诉老夫请来的帮手是谁了么?”
李雁博道:“请人帮手只是权宜之计,贫道想请大伙儿一起商量,白鹤观还有没有机会请人做中说和?后来掌门师兄的一个‘朋友’就忽然不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