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宝擅长伺候人。
她靠着这个得了门好姻缘,又靠着这个赢得了下半生的安稳日子。
就像算命先生说的那样,
“钱宝宝”这个名字,苦尽甘来,必有后福。
钱宝宝遇到了陈情。
她七年前就听过陈情的名字,却是在三个月前才与陈情正式见面。
钱宝宝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
她半夜从睡梦中惊醒,似乎听到隔壁有人在呻吟。
她赶忙套上衣服推开门,然而等着她的不是枯如朽木的老人,却是整齐的床铺和钻入鼻腔的消毒水的味道。
钱宝宝这才想起,婆婆纪海英已经过世了。
钱宝宝心里空落落的,再躺下也没睡稳,只觉得打了个盹的功夫,一睁眼却已经迟了。
儿子魏楠为此和她发了好大的脾气,饭都没吃就冒着雨去上学。
钱宝宝只得重新做好早饭,赶着魏楠课间的功夫送到学校。
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陈情。
一把墨绿色的伞,伞下是穿着红裙的女人。
在迷迷蒙蒙的阴雨中,一抹艳色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吸引了钱宝宝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她出来得有些急。
上身是一件基础款半袖,下身穿着一条杏色萝卜裤,衬得她的腿又短又粗。
鞋子还是早几年的款式,踩在水里,翻起的泥点子溅在小腿上凉意明显。
于钱宝宝来说,这是一场狼狈的跟踪。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水中又快又稳,钱宝宝举着伞,一脚踏进水坑里,显得手忙脚乱。
于是,这场本是窥探的跟踪逐渐演化成了追逐游戏,钱宝宝大踏步追着女人,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追上她。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钱宝宝终于成功了。
她一路尾随女人来到了云山县城步行街,止步于一家服装店门前。
女人推开门进去,那把墨绿色的伞被她随意扔在门前,顿时失去了光泽。
细雨中,钱宝宝突然清醒。
她抬起伞,看了眼招牌上的五个大字——陈情服装店。
要进去吗?
钱宝宝有些迟疑。
她对于抓老鼠没什么心得,相反,她甚至有些害怕老鼠的牙尖嘴利。
钱宝宝想了半刻,愈发没了勇气,然而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店门嘎吱一声响,女人竟又出来了。
陈情出来拿伞,一会儿的功夫,红裙已经变成了粉色的。
她用力甩了甩伞上的水,抬头扫了一眼,便注意到了还站在原地的钱宝宝。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姐呀,进来坐一会儿吧,这雨不小呢!”
陈情无疑是漂亮的,眼下她更是漂亮得刺眼。
钱宝宝犹豫了几秒,脚步向后退了退,摆出了抗拒的姿态。
可就这会儿功夫,陈情已经冒雨过来了。
她一把拉住钱宝宝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店里去,钱宝宝无力反抗,只能喏喏地说了句:“那就打扰了。”
“您这就见外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陈情抿着唇笑,笑声婉转如黄莺。
钱宝宝开始还抬头看她,到后来,她的腰也弯了,头也低了,看上去却是无端矮了陈情几分。
陈情递给钱宝宝一杯热水。
刚烧开的热水被双层玻璃阻隔,热度传到钱宝宝手上只是略微有些发烫。
钱宝宝紧紧捧着水杯,眼神只盯着一条裙子。
陈情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又是噗嗤一笑。
“大姐看上了这条裙子?这条不适合你,你皮肤白,穿个亮色的好看!”
“是……是吗?”
钱宝宝有些尴尬,笑里带着几分羞赧。
然后当她真正和陈情对视时,身体里却有股火气横冲直撞,闷得她心口发疼。
“……我不买衣服。”
“那你有什么事吗?”陈情还在笑。
“我是想问问你,你知道浦西要和我离婚吗?”
钱宝宝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这句话,紧攥着拳头强撑着向陈情要一个答案。
陈情眼波流转,忽地捂着嘴又笑了。
“他倒是同我说过两句,只说要和我领证,我这人呀,也不在乎这个,所以也没在意。”
钱宝宝的心哐当哐当地直往下坠,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涌出了两行清泪。
“妹妹,你和浦西说说,别让他和我离婚。我们家魏楠还小,我得照顾他的,我给婆婆送了终,他不能翻脸不认人……”
钱宝宝边哭边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陈情见状,赶忙递给她两张纸,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大姐,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吗?症结在他不在我的呀,他和你离婚,也不一定是要娶我进门,没准明天小四小五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陈情几句话堵住了钱宝宝的嘴。
问题出在谁身上,她心里门清,但让她去和魏浦西掰扯,她又没这个胆。
结婚十五年,钱宝宝早已变成了魏家的老妈子,就连此刻面对陈情,她这个原配也只能低下头陪着小心。
“妹妹,你体谅体谅我吧!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也不知道浦西在外边究竟还有多少女人,我什么都不图,就想和我儿子过安稳日子,咱们就这样不好吗,除了那张证,你什么都有呀!”
陈情还是摇头。
“大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魏浦西要娶我,我又能怎么办?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所以还是再想想其它办法吧。”
“妹妹……”
陈情没有应,只是起身将裙摆翻出了一朵花。
“大姐,我这还要开门做生意,您没别的事要不就先走?”
陈情不由分说下了逐客令。
钱宝宝淌着一脸泪,见陈情态度强硬,只好踱着步子一步步往门边移去。
雨还在下,钱宝宝没有撑伞。
她在雨中独自前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钱宝宝,你可真贱!
钱宝宝十五年前嫁给了魏浦西。
这场婚姻的收获如下:
儿子一个,脾气暴躁。
瘫痪的老婆婆一个,需要每天把屎把尿。
生活费每月五千,逐年上涨。
除此之外,也就是头发少了,脸糙了,皱纹多了……
从进门的第二年起,钱宝宝就承担起了照顾婆婆的重任,一直到几天前,婆婆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结束了她的一生。
葬礼上,钱宝宝这个儿媳妇比儿子哭得都卖力。出殡那天,她愣是把着棺材,从棺材面儿上抠下了一层木屑来。
所有人都夸她孝顺,但只有钱宝宝知道,她只是害怕。
她害怕纪海英走了,魏浦西就不要她了。
果不其然,纪海英刚过完七,魏浦西就给她下了最后通牒——离婚。
钱宝宝捂着被子哭了整整一天,心慌意乱的没有一点儿办法。
她没了靠山,魏浦西没了约束,等着她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卷铺盖走人。
钱宝宝像离了魂似的游离了两日,某天在菜市场买菜时,无意中听到了陈情的名字。
或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得去找陈情,这个魏浦西公开的二房。纵使男人之前还有过其他女人,在陈情之后也还有几桩风流韵事,但只有陈情,稳稳地在他身边待了七年,俨然已经有了正房的气派。
钱宝宝想去找陈情哭诉,希望她放她这个老实的家庭妇女一条生路。
可窝囊如钱宝宝却也还残留着一点点正房的骄傲,她实在抹不开脸去求一个破坏她家庭的小三。
然而事实证明,钱宝宝是足够窝囊的。
她不仅在魏浦西跟前没半点脸面,就连在陈情那儿,她也没有尊严。
大姐……妹妹……
大清亡了一百年了,她钱宝宝还是能自降身份,做出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的事来。
可偏偏,谁都看不上她这个糟糠之妻。
钱宝宝窝囊劲儿上来,又哭了一整夜。
半梦半醒间,她脑海中一会儿是魏浦西那张狠辣的脸,一会儿又是陈情风情万种的容颜。
她像一只蚂蚁,匍匐在陈情脚下,看着她的红唇张张合合。
她以为那张血盆大口要将她吞掉,但预想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出现,耳畔却隐约传来一把娇媚的嗓音:
“大姐,你再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办法……”
陈情竟然让她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陈情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她以为是闹钟,然而定睛一看,屏幕上却显示着“老公”两个字。
手机立时变得烫手。
她慌不择路地将手机扔出去,又顿了几秒,才磨磨蹭蹭地捡起手机,接听电话。
“你磨蹭什么呢?”
魏浦西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钱宝宝刚想解释,魏浦西已经再度开口。
“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离婚的事儿吗?这两天我在外地,大概一个礼拜之后回云山,你抓紧收拾一下,回去就把事儿办了,你听到了没!”
最后五个字,魏浦西猛地提高了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话就像是机关枪似的,总要隔着手机将钱宝宝呵斥一顿才罢休。
钱宝宝抚着轻颤的心口,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立马挂了电话。
钱宝宝又想哭了,但肿胀的双眼已经挤不出一滴泪。
她呆坐着,一直到旁边卧室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才略显呆滞地起身钻进了厨房。
——家里还有个祖宗呢。
钱宝宝心不在焉地将饭菜端上了桌。
魏楠洗漱完出来,看见桌上摆着的鸡蛋饼,非但没动筷,反而流露出几分不满来。
“我不是说今早吃方便面吗?昨晚明明和你说过了,怎么又吃鸡蛋饼!”
魏楠拧着眉冲钱宝宝发脾气,冷脸的样子和他爸如出一辙。
钱宝宝还是愣愣的,她“哦”了一声,下意识道了个歉,又哄魏楠晚上一定给他煮方便面。
魏楠却还不满意。
“怪不得我爸不回家呢,给了我,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回这个家!”
魏楠声音不高,但这句抱怨还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钱宝宝耳朵里。
她忽地想起昨天对陈情的哭诉。
她说,她想和儿子过安稳日子,可现在,她的儿子一点儿也不想跟着她呢。
钱宝宝心头突然涌起了无尽的怒火。
怎么是个人都能来作践她,她是什么很不要脸的人吗?
一腔慈母心终究是喂了狗,钱宝宝忽地起身,双臂一挥,将一桌子饭菜全都扫落在地。
“不想吃你就别吃,去找你爸,让他管你,我倒要看看他能管你几天!
“你也不想回这个家是吗?没关系,你再忍忍,我下礼拜就卷铺盖滚蛋!”
钱宝宝恶狠狠地盯着魏楠,似乎要透过他与另一个人对峙。
而魏楠显然没想到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抱怨,能惹来钱宝宝这么大的脾气。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钱宝宝,筷子还紧紧地捏在手里。
顿了片刻,见钱宝宝还撑着桌子大喘气,他弱弱地问了句:
“妈,你没事儿吧?”
看吧,人就是贱,不能给一点儿好脸色。
魏楠不闹了,魏浦西不在云山。
离婚虽然近在眼前,但钱宝宝却像身处台风眼中心,生活宁静得诡异。
她这两日在思索陈情的话。
她让她想办法。
这究竟是推辞之言还是意有所指?钱宝宝想不明白。
她以为取而代之是一个小三的必生追求,但已经临门一脚了,她怎么觉得陈情竟有些不大情愿?
钱宝宝一脑门官司,但很快,她觉得她找到了答案。
这天钱宝宝去给魏楠买辅导书。
云山县最大的书店在县城西南,书店隔壁就是县里最高档的酒店。
钱宝宝拎着几本书刚出门,就看到酒店门口站了个熟人。
那前凸后翘的样子,整个云山都找不出第二个,她只瞄了一眼,就确定是陈情。
钱宝宝往门框处躲了躲,看到一个男人搂着陈情的腰,两人相伴来到了车旁。
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人,肚子微凸,身材矮胖。
——他不是魏浦西。
司机下车打开了后车厢的门,男人拉着陈情的胳膊就要往车上带。陈情娇笑着拒绝,送男人上车后,两人又撑着车窗调笑了几句,车开走了。
“这个贱货!”
钱宝宝气得脸涨得通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为魏浦西叫屈。
然而陈情依旧淡定。她本来已经走了两步,眼神随意一瞥看到钱宝宝,她非但没躲,反而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大姐,真巧啊,在这儿也能碰到!”
她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钱宝宝没了上次见面时的无所适从,经过刚才那一遭,她只觉得陈情矮到了地底下,此刻,她终于能端出大房的身份,冷冷地问她一句: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哦,你看见了呀,那是南洲市的乔总,搞矿产开发的,老有钱了!”
恬不知耻!
“你这么做就不怕浦西知道吗?他都想娶你进门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
钱宝宝眼里在喷火。
她受尽了魏浦西的奴役与冷待,但当下,她竟然下贱地想为魏浦西讨一个公道。
陈情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她上下打量了钱宝宝两眼,冷哼一声,道:
“你也别生气,这事儿魏浦西都知道,就是他安排的。”
像是晴空劈下一道闪电,钱宝宝被劈得外焦里嫩。等她回过神儿来,哪还有陈情呢,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呆愣得像个傻子。
钱宝宝糊涂了。
她不过是一个家庭妇女,脑子里甚至还残存着三从四德的观念。
她实在想不明白魏浦西和陈情到底在搞什么。或许陈情只是在虚张声势,怕她把这档子破事儿捅给魏浦西?
钱宝宝想了半晌,愈发确定。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要把这件事告诉魏浦西,让他知道陈情的真面目!那么一个破烂货,怎么能进魏家的门呢?只有她这种贤妻良母才配和浦西过一辈子!
钱宝宝异常兴奋,竟盼望着魏浦西早早回来。可临到魏浦西回云山的日子,还没等他们夫妻见面,陈情竟然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云鼎小区三单元502,你四点前来这儿,就能听到你想要的答案。”
陈情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钱宝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狐狸精到底在摆什么迷魂阵?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索性赶着点儿出发了。
她特意画了个淡妆,还带了一副珍珠耳饰,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端庄。
此刻,钱宝宝的自信心达到了顶峰。她相信她能打赢这场婚姻保卫战,她会张开双臂,迎接那个回头的浪子。
只是,陈情的举动却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钱宝宝刚进了502的门,就遭到了陈情的呵斥。
陈情压根没留意她精致的妆容,只是皱着眉抱怨她来迟了,说着便径自拉着她进了主卧,然后……将她塞到了衣柜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
钱宝宝蜷曲在衣柜里,挣脱开陈情的束缚,气急败坏地质问。
“不要发出声音,就在这儿听着,你会明白的。”
钱宝宝不愿意。
她是正房,她要检举她,现在让她躲在衣柜里,这是什么事儿呀!
然而还没等她拒绝,外边已经响起了连续的敲门声。
“嘘……”
陈情朝她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咣当一声将衣柜门关上了。
空气开始稀薄,光亮一下子没了,钱宝宝屏息凝神,没一会儿,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耳朵里。
是魏浦西。
“你和乔总见过面了吗?”,魏浦西似乎在脱衣服,钱宝宝能听到皮带锁扣的哐当声。
“见过了。”
“乔总有没有……”
钱宝宝竖起耳朵听着,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原因,她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卧室里,陈情并没有回答。
钱宝宝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其他动作,只听到魏浦西又说了一句“洗干净点儿”,外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
过了十几分钟,陈情的声音又开始响起。
还是那把娇媚的嗓子,起起伏伏,叫得婉转悠扬,直挠得钱宝宝心头发痒。
她将右手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咬着,泪腺却是完全失控,汗水和着眼泪一同落下。
奇耻大辱!
她作为原配,竟然躲在衣柜里,听他男人和别的女人干这档子事。
陈情!她怎么能这么侮辱她?!
钱宝宝痛不欲生,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就在她忍不住要推开柜门时,外边的声音渐渐停了。
风停雨歇,魏浦西仰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
他猛吸一口,伸出右手臂将陈情勾到怀中,接着将满嘴的烟雾吐到了陈情脸上。
“乔总那边松口了吗?”魏浦西问。
陈情瞥了他一眼,懒懒开口:“就那样吧,老色鬼,光想着办事儿,其他是一句不提。”
“那你就好好伺候。”
魏浦西捏了陈情一把,引来她的尖叫,还没等陈情抱怨,他又开口道:“我再去乔总那儿走一趟,回来就和家里那个离婚,你准备准备,等着领证。”
“呦,你就这么着急想给自己戴绿帽子?就这样不好吗,咱们就这么过日子算了。”
魏浦西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傍上大佬看不上我了?我告诉你,是你主动撞枪口上的,想想你做的那档子事儿,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
陈情脸色转冷,转过头不再看他。
魏浦西手劲奇大,他捏着陈情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回来:
“戴绿帽子怕什么,能挣钱才是真的。老子能用结婚证捆住钱宝宝,就能用结婚证捆住你!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你听我的话,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魏浦西说完穿上衣服走了。
陈情在床上又躺了半晌,这才套上衣服,拉开了衣柜门。
“行了,出来吧。”
钱宝宝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样子,但陈情却看得真切。
眼前的女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粘腻的糊在额头和两鬓,底妆斑驳,脸上白一块儿黄一块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无神、呆滞,像是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陈情看了心惊。
她没想着把人怎么着,只是想让她看清真相,顺便再给她指条明路,可谁成想家庭主妇这么不抗事儿,就这么魔怔了?
“大姐?”
陈情扯着钱宝宝的胳膊摇了摇,又顺手拿起桌上的香水朝她喷了喷。
钱宝宝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眨了眨,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
“你个骚狐狸,这么作践我!你们恶不恶心,我给你让位还不成吗?凭什么这么对我呀!!”
钱宝宝一手扯着陈情的衣服,一边冲她怒骂。
陈情先是没防备,等反应过来,她挺直胳膊将钱宝宝推开,一个巴掌就招呼了上去。
“你傻叉吧,听不懂话是不是!你当我想嫁给魏浦西呢?是他非要娶我,好以后拿捏我。你要有本事就让他歇了这份心,我求之不得呢!”
钱宝宝愣住了。
她抚着火辣辣的脸瘫倒在地,开始一句一句地回想刚才听到的话。
他把陈情送到了乔总床上。
他不在乎陈情干不干净,他只想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挣钱……
钱宝宝忍不住干呕。
她突然觉得她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这个狠厉的男人,他的心到底有多黑呢?
钱宝宝陷入了混乱。
她甚至想要不然就离婚算了,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好过的,没准哪天魏浦西也把她卖了。钱宝宝暗自想着,而一旁站着的陈情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
只听她冷笑了一声,撩起裙摆便蹲到了钱宝宝面前。
“大姐,我再给你透露个消息,魏浦西说了,他一毛钱也不会给你,要让你净身出户。
“你好好想想,值得吗?像一块抹布一样被随手扔掉,甚至以后还得在云山低头做人……”
钱宝宝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陈情。
她玫红色的口红在嘴唇上晕开,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
“我不是抹布。”
钱宝宝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钱宝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一颗心像是坐了过山车般从云霄直冲谷底,已经被揉成了碎渣。
钱宝宝头一次体会到了心如死灰。
过往十五年,虽然没人把她正经当个人,但钱宝宝还是强撑着以魏家女主人的身份自居。而一朝黄粱梦醒,她这才明白,自己在魏浦西眼中就是伺候他妈的免费保姆。
“你回家吧,咱们商量商量离婚的事。”
生平第一次,钱宝宝主动给魏浦西打了电话,然而得到的回复却还是拒绝。
“你回家来,要不然我不会离婚!”
钱宝宝心平气和地撂了狠话,电话那头,魏浦西怒骂了一声,只说让她等着。
晚上八点左右,魏浦西回家了。
钱宝宝仔仔细细地将魏浦西打量了一番。
他的身材很高大,头发只有短短的一茬,这么多年都是这个长度。眉毛很浓,眉峰吊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狠戾。而此刻,面对钱宝宝的注视,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仰靠在了沙发上。
“你有什么要说的?”
“咱们非离不可吗?妈才过完七,我伺候了她这么多年,还生了魏楠,我对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狠心?”
魏浦西冷哼一声,又看了钱宝宝一眼,有些不屑地开口道:“你就个农村人,嫁到我们家享了多少福。这些年我没少你吃少你穿吧,你娘家的几间房子是不是我给钱盖起来的?你弟娶媳妇我掏没掏钱?钱宝宝,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值不值这个价?!”
钱宝宝本来还有一点点期待,可随着魏浦西的嘴张张合合,她的脸也逐渐由红转白。
“魏楠你不用操心,我会把他送到南洲的私立学校,你把你东西收拾好,领了证儿就滚蛋!”
魏浦西给钱宝宝下了最后通牒,星期四,两人去民政局办手续。
钱宝宝愣在原地没有说话,却在魏浦西要走时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让我怎么活,我去哪儿呀,我怎么能活得下去?”
钱宝宝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
魏浦西甩了几下没甩开,只能转身蹲下来一把揪住钱宝宝的衣领。
“我管你怎么活!回你娘家去呀,那房子老子花的钱,也有你一份,你回去和你爹娘兄弟闹,别在这儿和老子掰扯,我是个什么人你大概也清楚,别闹到最后你真活不下去!”
魏浦西说完,猛地将钱宝宝甩开,扬长而去。
钱宝宝趴在冰冷的地上,眼泪鼻涕又糊成了一团,头一次,她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卑微。
她就是个工具。
先还有用,现在被榨干了,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丢开扔掉。
“是我。”
“想明白了?”
“不明白。”钱宝宝气若游丝。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对你?还是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陈情冷笑一声,又将话头抛给钱宝宝。
钱宝宝沉默了两分钟,开始絮絮叨叨:
“我是先碰到我婆婆的,她在路上跌倒了,我好心扶了她一把,把她送回了家,那时候魏浦西还很年轻,人也很精神,魏家家大业大哪是我们这种农村人敢肖想的,我真没想过什么,是魏家人来我家,说要娶我的……”
钱宝宝声音哽咽,说着说着便开始抽泣。
陈情本来想出言讽刺两句,可话到嘴边却是转成了一声轻叹:
“你现在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用吗?第一,魏浦西娶你是给他妈娶的,就是为了让你伺候他妈;第二,他现在铁了心要把你扫地出门了,你甘心就这样走吗?”
电话那头,钱宝宝轻轻摇了摇头,说出口的却是“我又能怎么办?”。
陈情被气笑了。
她足足笑了好半晌,才冷哼一声,道:
“我和你直说,我跟魏浦西从来就不是自愿的。这几天你也看到了,他到底是什么个脏心烂肺的东西。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我想走,你跟不跟我干?”
钱宝宝被一个“干”字惊到了。
她摸了把眼泪,将手机紧紧地贴到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