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捏杀人犯最好的办法是:陪他一起杀人

每读故事 2024-12-24 11:52:24

赵根厚蹲在自己的水果摊前吸着烟。

烟雾徐徐吐出,在正午的阳光下慢慢消散。

正如他人生的许多事情。

只要时间够久,没有什么是消散不了的。

这是他总结出的人生经验。

从他五年前杀妻弃子,远逃他乡的时候起,他就坚信这一点。

赵根厚是云南人,早早地父母双亡。

逃亡的第二年,他便落脚在了山西偏僻的一个小村庄。

然后入赘了当地最贫困的一户人家,嫁给了一个老姑娘。

他是个黑户,但中国广袤偏僻的土壤上哪里没有黑户呢?

总要有些地方来容纳这些因为贫穷、因为罪恶而躲避阳光的人。

他从前居住的云南深山是这样,现在居住的山西农村也是这样。

作为一个入赘的黑户,受欺负是理所应当的事。

尤其是面对越老越倔的独眼岳父,还有把扫地出门挂在嘴边的丑恶老婆。

讨生活嘛,他忍。

他像一只营养不良皮包骨头的黑猫一样,蜷缩在这家人的阴影下,琢磨着险恶的想法,摸索着实施的可能。

半年前,他把岳父出河打鱼的船底凿了个窟窿,又拿香皂堵上。

眼睛半瞎的老人划到河中央时,香皂化了,转眼便连人带船没了踪影。

少了老头子,也许妻子能记起夫妻之间的温存,和他好好过日子。

他是这么琢磨的。

但事实是,妻子变本加厉,把所有不知名的不满、所有不具名的愤怒,全部化为唇枪舌剑和动手动脚,发泄在他身上。

死去的前妻像是魂魄有了依托,转生在这个女人身上,辱骂他殴打他的方式如出一辙。

赵根厚心底的黑色邪火压不住了。

一月前,他又把收割机的手刹片换成了薄如蝉翼的钾片,压死了妻子。

他又抽了口烟,浓重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切的狡黠和残忍都被他掩饰得很好,没人会想到是他做的。

作为一个腿脚不便的男人,收割麦子的农活都是妻子来做,他有什么理由去杀妻子呢?

正午的阳光那么毒,他妻子总要躲在收割机下面睡午觉。

耐不住高温的刹车片很快熔断,好几吨重的收割机就顺着倾斜的农田,压过了妻子的脊椎。

买水果的人一波又一波。

他一边熟练地做买卖,一边不露声色地沉浸在不为人知的喜悦中。

现在他是一处房产、一块农田、一辆收割机、一家小商店的唯一主人了。

生活用数不清道不明的罪恶往事,为他最终留下了一处容身之地,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算村里人议论又能怎样呢?

就算电线杆子上装上监控摄像头又能怎么样呢?

他将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安分守己的村民,寡言少语的鳏夫,以及不愁衣食的闲人。

他就这么卖完了水果,卷起装满零钱的红塑料袋,塞进裤子,一跛一跛地回了村。

这场每周三一次的集会是个赚钱的机会,他也乐意暂时离开一潭死水的农村,晒晒新鲜的太阳。

等他回到冷冷凄凄的小商店时,发现玻璃窗被人用石头砸破了。

他笑了声,看了眼店门口电线杆上正对着自己门店的监控摄像头,心想这毛贼不该动土到太岁头上。

可等他发现砸破玻璃的石头包着一层纸,再把纸拆开一看时,周身的血液冷了起来。

这是一张古旧的通缉令,是那种被公安局随处贴在电线杆子上的通缉令,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追着他。

这种东西随处可见,但无人在意,年头已久但顽固地不肯消失。

他不知道这张通缉令哪儿来的,但照片上自己的模样仍依稀可辨。

在通缉令的背面,有一句话。

“这周日结束前,破坏掉监控室的监控记录,不然就把你举报给公安局。”

这下事情扑朔迷离起来了。

赵根厚抽起烟来,厚实的烟雾遮住了屋内的光线,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摩挲着右手中指上那枚又宽又厚的灰色戒指,陷入了思考。

他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张通缉令,仿佛在端详着死去的家人给他寄来的一纸书信。

写这句话的人很聪明,没有手写,而是从各处纸张上剪裁下一个个方形的字,然后粘在了一起,拼成了一句话。

“监”“控“室”三个字,是白如骨灰的薄纸页上,轻飘飘的铅字,应该是报纸的残骸。

剩下的字却是拥有五颜六色背景的楷体文字。

纸页厚实而坚硬,有种特殊的手感,他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他收拾好玻璃窗碎片,藏好这张通缉令,像往常一样守着小店,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他的店里没有额外的动静,整个村庄也没有额外的动静,但一场无声的对决在隐秘的角落里悄悄地进行。

这天夜里他梦到了自己的儿子。

那是他杀妻逃亡之前,他的腿还没有因为扒火车断掉。

夜晚橘黄的暖光里,他照着课本,给上小学的儿子一遍遍地朗读课文,心里洋溢着为人父亲的幸福感。

醒来时他满眼泪水,对着往昔的岁月哭了很久,然后像受了一道惊雷一样呆愣了好一会儿。

梦里给儿子念书的感觉还很清晰,尤其是手指划过纸页的触感。

那厚实而坚硬的纸页,花花绿绿的背景,是属于小学生课本的。

这是你给我的提示吗,儿子?

赵根厚的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一个他难以相信的猜想。

这天他艰难地骑着三轮车出了趟远门,到镇上进了一批货。

是小学一到六年级所有科目的教材。

“你这商店怎么卖起教材了?”村民问。

“咱们村不是有村里小学嘛,想着小朋友买书不方便,就进了一批教材。”

“教材都是学校统一进购的,谁需要在你这里买呀?”

村民说得不错,但赵根厚相信,有人需要。

又过去了两天,赵根厚埋首于书堆中,眼睛闪着暗淡的光,等待着什么,像等候猎物的眼镜蛇。

周五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后,一张小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三年级语文教材多少钱?”

“10块。”

赵根厚说,他在桌子下翻找了半天,将崭新的教材递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就走了。

夜里21点,村庄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赵根厚小商店的灯还亮着。

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夜幕下的村庄,像是要从黑暗里挖出什么东西来。

一张泛着苍白冷光的脸蛋慢慢出现,浅浅的脚步声试探性地由远及近。

是那个白天来买书的男孩。

他走进小商店之后,赵根厚就关上了门,拉上了窗帘,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的秘密对话即将展开。

赵根厚恶狼一样的眼睛里露出前所未有的凶恶。

梦中儿子的语文课本前所未有地清晰。

通缉令背面的方块字自动分散、归位,花花绿绿的背景无缝衔接,融入它们原本的位置。

在他卖给小男孩的语文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写着:要想办事,必须先见面,就今晚。

他笑了一声,冰凉的笑声像黏滑的水蛇缠住了小男孩。

他明显地发起抖来。

“我不喜欢破坏课本的小孩,尤其是破坏了课本之后还要用家长的钱来重新买课本的小孩。”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宁愿威胁一个杀人犯也要毁掉监控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小男孩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你别管那么多,总之要破坏掉监控,不然......”

“不然就去揭发我?好啊。”

赵根厚抓起座机电话,递到小男孩脸前。

“你老师应该教过你报警电话是多少吧。”

忙音嘟——地响着,无情地嘲弄着男孩。

赵根厚冷笑一声,将电话放回原位。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翘起二郎腿,悠悠地说。

“想让我帮你毁监控,你最好说实话,敢骗我一句,这事就免谈。”

王春生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冷汗刷刷地直落。

小屋里一阵沉默,只能听到他的磨牙声。

这是他情绪翻涌到极致的表现。

“好,我告诉你。”

他几乎是恳求地说道。

赵根厚睁开眼睛,冷峻的目光像一把匕首横在春生跟前。

在春生结结巴巴的讲述中,一个小男孩的故事缓缓铺展开来。

王春生总是皱着一张小脸,因为他总是生气。

尽管他只有9岁大,但经历了太多岁月赋予穷苦人家的磨难。

父亲英年早逝,母亲积劳成疾,还患上了精神病。

春生在同龄人哭着喊着要吃糖的年纪,就懂得了自觉地劳作,还有随之而来的不得不低头的隐忍。

一间年久失修的土坯房、一块土壤贫瘠的苹果园、一窝营养不良的九只鸡,还有一只半入黄土的老黄牛,就是他们家所拥有的全部财产。

在春生尚不成熟的心智里,生活被泾渭分明地割裂开。

一面是课本上无忧无虑的乡村田园生活,一面是生活里辛劳单调的乡村劳作生活。

真实与假象,就这么日夜交替,撕裂着一个儿童天生自带的美好滤镜,贫困的命运无情地彰显着真相。

他一直都无法习惯早起放牛的生活。

每次天不亮起床,牵着老黄牛跨过门槛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课本里天真快活的放牛娃。

由于他总是背着牛粪,又不勤洗澡,身上总有一股冲散不掉的臭味。

同学们都离得远远的,无所顾忌地嘲讽他放牛的活计。

不是说放牛娃与小伙伴快乐玩耍吗?

不是说放牛娃无忧无虑地享受童年吗?

久而久之,他心里的愤怒越攒越多,成为了一股冲散不掉的童年底色。

在这个贫困的小乡村里,寒门出贵子的故事一遍遍流传。

但春生丝毫没有受到鼓舞,因为他的成绩常年垫底,怎么看都和鱼跃龙门的主角故事无缘。

班里有个人美声甜的小女孩,叫李娇娇。

春生很喜欢听她的声音,看她的身影,在她来回跳跃的空气里闻她的香气。

但同时也很讨厌她,因为她是嘲笑春生又笨又臭最狠的人。

她的底气,来自于每门功课都第一的成绩,来自于小村庄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老爸,来自于即将高考飞出乡村的学霸姐姐。

这三样东西春生一个都没有,在闪闪发光的娇娇跟前,他活像只蹦都蹦不起来的癞蛤蟆。

在没有电视机没有课外读物的家徒四壁里,春生大把大把的时间都交给了胡思乱想,数不清的情绪在这里发酵。

课本与现实的反差,纯真与愤怒的纠缠,喜欢和讨厌的交替,渴望和自卑的冲突,渐渐融合成一股谁也看不见的洪流,在春生小小的心灵里汹涌澎湃地冲刷。

娇娇对他的嘲讽一日胜过一日,她似乎找到了生活新的乐趣,那就是取笑春生。

在她的带动下,全班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投身到给春生取诨号、编段子的事业中。

就连老师之间都开始流传起春生的段子,不知不觉中,老师点名都开始使用春生的诨号。

那段愈演愈烈的语言霸凌与娇娇姐姐的高考齐头并进。

娇娇总在班级里说:“我姐姐李美美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在她不断的重复,以及老师邻里口中寒门贵子的传奇渲染下,6月7号像一个神秘而隆重的节日,在所有人的心中久久地盘旋。

但春生只觉得一股针对自己的更加汹涌的暗流正在涌来。

她一定会加倍嘲笑我,我的愚蠢和差劲将是她姐姐优秀传奇的最直接的对比。

这股想法将他日夜汹涌的情感凝聚成了恐慌和忌恨。

所以在他路过村里小卖部,看见窗户边放着的那封鹤立鸡群的信封时,他立刻就确信。

这是娇娇姐姐的录取通知书,并且立刻诞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

农村大多没有正规的收信地点,送信的人一般就将信件搁在小卖部的窗户边,由村民自行领取。

春生不露痕迹地四下望了望,村庄慵懒而宁静,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箭步就偷走了信件。

他像藏着什么宝贝一样,一口气躲到了鸡窝里,颤抖着小手拆开信件。

“武汉理工大学”几个大字是如此的刺眼,深深地伤害了春生自卑弱小的心灵。

娇娇好看的脸蛋和伤人的嘲讽在眼前耳边飞速地闪过,他胀鼓鼓的眼睛涌出泪水。

那时的金榜提名奉行着简单易行的规则,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是考上了,没收到就是落选了。

不会有人去询问学校,更不会有人不远万里去讨个说法,对于胆小穷苦的农村人来说更是如此。

春生一把火烧了李美美的录取通知书。

火焰升腾而起的那一刻,他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金光闪闪的录取通知书在复仇的烈焰下无助地蜷缩,逐渐面目全非,春生心里的某个东西也在面目全非。

他说不清楚,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摧毁了一个人大好的前程,改写了一个人灿烂的命运。

李娇娇迟迟等不来录取通知书,心急如焚。

她知道没有录取通知书意味着什么,以往的傲气再也看不见了,她像秋天里放过头的黄苹果一样一天天地萎靡下去。

突然有一天她宣布,再等不来通知书她就要去调监控看看,说不定是被人偷走了。

春生一个冷战差点没坐稳,全身的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监控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女人的直觉。

村里的监控刚设立不久,主要是因为半年里出了两条人命,还都是一家人。

村里信邪的人多,信人心险恶的人更多,于是就有了这套监控,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监控室,每周一有人值班,也只有那时才能查监控。

而那间收信件的小卖部,正好在一个监控摄像头的注视下,春生的血液像是凝固了,无边无际的恐慌淹没了他。

他魂不守舍地上学,魂不守舍地放牛,魂不守舍地周三上集市卖鸡蛋,就在他的摊位旁边的电线杆上,他看见了那张通缉令。

冷漠孤僻的人总是更容易发现同类,仿佛只要看上一眼,他们就能心照不宣地交流彼此心底的秘密。

那个传闻中杀死自己岳父和老婆的男人就把摊位摆在他的斜对面,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从天而降,砸在了这个只有九岁的男孩身上。

让那个人去帮我毁掉监控,不就没人能发现是我偷了录取通知书吗?

赵根厚静静地听完后说:“像你这么恶毒的小孩,真是让我这个杀人犯开了眼界。”

王春生眼皮跳了跳,但一点都没有羞恼。

“我只要你毁掉监控,从今往后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赵根厚说:“怎么毁?我不懂电脑,不会操作,即便我会,你知道开机密码吗?”

“所有的视频都存在电脑主机里,你只要把主机整个偷走,埋到我家苹果园的地里就可以。”

赵根厚久久地注视着他。

“你还真是考虑周全,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残疾人怎么扛得动主机?”

“你扛得动,你其实没那么残疾,还是能走的,慢一点而已,为了你自己不暴露,就更能扛得动。”

赵根厚俯下身来,脸几乎贴到春生的脸上。

“你在玩一种很危险的游戏。”

“我来之前已经写好了遗书,和你的通缉令一起放在了我家里,如果我有任何意外,你的身份明天就会被我妈发现。”

春生一口气说完,额头开始冒汗。

赵根厚一点都不紧张,他说:“我可以把你们都杀掉。”

春生打了个寒颤。

“刚才我进来之前对着摄像头站了一分钟,它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我的脸,看见了我到你的商店里来。”

“摄像头晚上又看不见。”

“摄像头有夜视功能,甚至比白天看得更清楚,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赵根厚罕见地痛苦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被一个小孩逼到了墙角。

思索了片刻,他说:“好吧,我帮你偷主机,既然要偷就伪装成盗窃案,我们把显示屏也偷走。

“但我有一个要求,你要和我一起去。

“坏事一起做,才让人踏实。”

他们说好了。

两天后,周日。

天公作美,从傍晚开始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股阴冷的氛围开始在空气里发酵。

入夜很久了,王春生家里没有表,他也不知道几点,只知道这个时间村里的人都已经熟睡了。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翻过半朽的墙壁,钻进了雨幕,为了不出声响,他没有打伞。

赵根厚在小卖部里等着他。

“把这双鞋套在你的鞋上,可以伪装更大的脚印,迷惑警察,还有戴上橡胶手套和头套,免得留下指纹和头发。”

春生笨拙地照做,心里直忐忑,手脚直发抖。

他们一前一后穿着湿透的衣服悄悄地来到监控室的门前,春生打着小手电,赵根厚三两下用铁丝打开了房门。

农村的安保措施能有多严格?

他们溜进了监控室,静默的室内隔绝了屋外的大雨,一股令人紧张不安的氛围从四面八方袭来。

赵根厚费力地拔掉电脑插线板,再一一扯断了监控的电源。

“你抬显示屏,我扛主机。”

春生刚准备去拿,赵根厚一把按灭了手电。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

春生的腿顿时发起抖了,筛糠一样。

透过监控室的玻璃窗,他看见外面哗哗啦啦的雨丝里,一盏一闪一闪的手电光柱在慢慢地靠近。

“别紧张,躲起来。”

赵根厚像平常一样冷静,他把春生塞到了桌子底下,自己躲到了房门背后。

门响了,是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小女生走进了屋里。

赵根厚一拳打晕了她,春生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李娇娇。

命运的巧合总让人琢磨不透它暗藏的深意。

春生问怎么办,赵根厚的表情先是烦恼,后是残忍,最后归于平静。

“我们不能把她扔在这里,你背上她,我们先去埋电脑。”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春生照做了。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进了泥泞的苹果园,那里有提前放置好的铁锹。

棵棵老树都像鬼影,驻守着这座硕大的坟墓。

春生感觉自己在走向一处无比邪恶的地方,很想逃离,但逃不掉。

他们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把电脑主机和显示屏都扔进了坑了。

春生正要填坑,娇娇醒了。

她捂着脑袋一脸懵地看着春生和赵根厚,吓得忘记了叫喊。

春生被她的目光烫到,浑身直哆嗦,“怎......怎么办?”

赵根厚不慌不忙地蹲下,一脸笑盈盈地问她。

“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为什么来监控室呀?”

手电筒从下网上打在赵根厚脸上,活像地府里的阎王,李娇娇吓得僵成了一座雕塑。

“别害怕,我是想帮你,你说出来我才好把你送回去呀。”

赵根厚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把一颗的纸衣剥下,塞到她嘴里,把另一颗塞进她手心。

“我是小卖部的赵叔叔,你爸妈都认识我,我不会伤害你。

“你放心大胆地跟我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也许是大白兔奶糖的甜味冲散了恐惧,也许是赵根厚自报家门的方式让她安了心,李娇娇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情的原委都倒了出来。

原来,负责监控室的是李娇娇的叔叔,他叔叔在外面做事,每周日晚上回来,周一休息一天,周二再离开。

今晚他本来答应了一回来就带娇娇来看监控,但有事耽搁了些时间,就回来晚了,人也累了,就不想动了,说明天再看。

娇娇求了半天也没用,正赶上叔叔心情不好,就没宠着娇娇。

谁知夜深之后娇娇横竖睡不着,她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她不想坐等叔叔告诉自己一个结果,更不想上午去面对同学们的询问甚至嘲讽。

她必须亲眼看看监控,就今晚。

于是她偷拿了钥匙,悄悄地出了门,对结果的好奇以及对荣誉的珍惜让她战胜了对夜幕的恐惧。

就一会儿而已,反正我知道开机密码,也在微机课上学过电脑的操作方法。

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监控室,谁知道好巧不巧,碰见了这两个人。

赵根厚听完后,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身体,然后举起铁锹,狠狠砍在了娇娇的小脑袋上。

“啊!”

叫喊的是春生。

赵根厚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掐断了叫喊。

他用恶魔一般的眼睛盯着春生,一字一顿地说。

“她看见了你,看见了我,如果她活着,神仙都救不了我们。”

春生哭了,但不敢喊出声。

赵根厚把铁锹递给他。

“想让我放心你会帮我保守秘密,你就得沾点儿血,这样对你我都好。”

娇娇挨了赵根厚一下,竟然没有死。

她满脸流血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面无表情,活像个女鬼,她步履蹒跚地跑了起来。

赵根厚没有去追,而是看向春生。

“你要是让她逃走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我是个残疾人,我追不上她。”

就像赵根厚被她逼到墙角一样,王春生此刻也被赵根厚逼到了墙角。

他看看娇娇,再看看赵根厚,夜幕里盘旋已久的险恶气氛化成了一条明确无误的指引。

“李娇娇......李娇娇!”

王春生呼喊着她,“你先别走......等一下啊......”

他拿着铁锹的手不停地哆嗦,恶魔的低语迫使他迈开了腿。

“别跑啊,李娇娇......”

王春生恳求地喊。

李娇娇一瘸一拐地爬出了园地,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

王春生不停地回头看,赵根厚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李娇娇我求求你了,我们聊一聊好吗?”

王春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家就快要到了。

周围的房屋沉默着,好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夜里观察,雨幕的冲刷下,四周宛如硕大的坟墓。

不能再让她往前了,王春生的血液热得发烫,全身都颤抖起来。

“李娇娇......”

他最后叫了一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举起铁锹抡了下去。

一声不大的闷响,李娇娇永远倒下了。

赵根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他无言地扛起李娇娇的尸体,走回了园地。

王春生扛着铁锹,手脚冰凉地跟在后面。

赵根厚把她扔进了坑里,两个人花了半小时填上了坑,然后把多余的泥土匀开。

这场大雨会把所有的痕迹、血迹都冲刷干净,没有人会找到一丁点线索。

赵根厚对着王春生笑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春生的眼睛被泪水和雨水打湿,他看不清赵根厚的脸。

村子轰动了,警察出动了,学校暂时停课了,整个村庄封锁了。

通过现场的脚印,警察判断入室盗窃者为两个男性歹徒,一个180以上,一个160以上。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监控文件随着主机一起消失了。

至于李娇娇,没人能解释清楚她为什么从自己家里消失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夜里前往监控室的途中被歹人劫持。

警察为此挨家挨户地寻找过,企图寻找到丢失的电脑或者李娇娇,但一无所获。

这件案子成了悬案。

一段时间后,学校复课了,村庄解封了。

王春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捏着两元钱来到赵根厚的小卖部。

“买一包盐。”他说。

赵根厚递给他一包盐,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传递了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

他们很安全,并且坚信对方不会捅破。

不能言说的往事太多,人世间每天都会发生无数件这样的事,把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牵连起来,就像把两只蚂蚱悬到同一根绳子上。

赵根厚点燃一根烟,迷离的眼神被浓厚的烟雾遮挡,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

日子好像就这样过下去了。

赵根厚每天趴在窗台上卖杂货,时不时抽两根烟,野猫一样的眼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想法。

自从知道集上的电线杆上可能贴着自己的通缉令后,赵根厚基本上哪儿都不去了。

王春生每个星期三上完集,就来他店里买瓶汽水喝。

两个人只有目光交流,没有语言交流。

如果我被抓住了,肯定是死刑,如果他被抓住了,却只有民事责任。

赵根厚心里想着,这似乎有点不太公平。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王春生不再光顾赵根厚的店了。

赵根厚偶尔进货时碰见王春生,对方的眼神都躲躲闪闪。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赵根厚有种直觉。

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总能琢磨明白,尤其是这种不见天日的犯罪。

他只是有点惊叹,一个有精神病的老妈,居然有一个这么聪明的小娃娃。

王春生又来买汽水了。

赵根厚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王春生的表情带着震惊和慌张。

赵根厚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小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王春生说。

赵根厚用鼻子哼了口气,“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妈妈的药吃完了,我需要去镇上诊所买药,但是路太远。

“我想让你骑三轮车带我去,我给你20块钱行吗?”

赵根厚脸抽搐了几下。

这小子的母亲的确必须每天吃精神类药物,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但即便是多疑,这小子想明白也是早晚的事。

“好。”他说。

“明早我正好要去镇上进货,你上午10点走到村头,我在那里接你。”

“好。”

赵根厚灭掉烟头,摩挲着中指上那枚又宽又厚的灰色戒指。

第二天上午,王春生穿了一身厚实的衣服走到村头,满身大汗。

“你咋啦?”赵根厚打量着他。

“昨晚着凉了,现在头疼,不能吹风。”

赵根厚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那你躺在三轮车上,我用纸板给你盖住。”

他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隐藏得很好。

真是天助我也,他想。

盖上纸板,没人会发现他车上放的是个人。

从村头到镇上的这段路沿着河堰,四周全是未开发的黄土,行人稀少,路灯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摄像头了。

他在村子外面等王春生,就是为了避开摄像头,可惜这小子还是太傻,想不到这一层。

后面的王春生似乎睡着了,一声不吭。

这种病秧子简直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他轻轻地从口袋里取出橡胶手套戴上。

小子,别怪我。

你迟早得想明白,咱们这种关系根本不是长久的关系。

我被发现的后果远远比你严重,没有杀人犯能容忍知情人活着。

这条绳太脆了,只能待一只蚂蚱。

厚纸板一阵窸窸窣窣,他回头一看,王春生坐了起来。

“我们到哪儿了?”

他迷迷糊糊地问。

“到河堰中央了。”

赵根厚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堰中央。

王春生取出随身带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两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撒手,水杯掉下了车。

“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王春生说,“我站起来就晕。”

“你身子虚,就别老坐着了,躺下吧。”

赵根厚说着,停下车,一瘸一拐把杯子捡了回来。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

“我口渴,再喝两口。”

王春生仰起脑袋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慢点......”

赵根厚还没说完,王春生就又剧烈咳了起来,杯子又从手里滑下车。

喝吧,这是你最后一口水了。

他弯腰去捡水杯。

他忽然有点不忍心,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跟他同一年出生的。

突然一声闷响,赵根厚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红色和黑色淹没了一切,一股剧痛从他右眼传来。

他惨叫着后退,左眼看见王春生手里拿着一根榔头。

这小子......

王春生跳下车,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扬起榔头就狠狠砸在赵根厚脑袋上。

力气之大,根本不像一个病怏怏的小屁孩。

这小子想明白了。

赵根厚此刻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这么些天避着自己,就是因为想明白了自己早晚会起杀心。

赵根厚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连连后退,抬手挡着王春生的攻击。

原来不问为什么就跑到村头坐车,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得病穿厚衣服,是为了藏着榔头,又让我放松警惕;

就连躲在厚纸板下避人耳目,也是他的目的。

这小子......

王春生毕竟是个小孩,又受了风寒,很快便体力不支。

赵根厚一把握住了榔头,抬起流血的脸,用仅剩的一只左眼瞪着他。

“小子,你会死得很难看。”

王春生浑身一抖,他成了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羔羊。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撞向赵根厚腰间。

赵根厚又后腿几步,然后一脚踩空。

不好!他忘了身后是河堰!

晚了,他失去了平衡。

摔下去之前,他一个耳光抽在王春生脸上。

他整整翻滚了十几秒才掉下水,在地上摔摔打打出一身的伤,磕在不少石头上,脸早磕成了一个花脸。

警察能分清榔头的击伤和石头的磕伤吗?

这是他溺水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腿脚不便的他,是不可能游出这条河的。

王春生全身都在抖,刚才的搏斗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但好在他赢了。

他费力把三轮车推进了河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脸上的剧痛。

一摸,全是血,他的脸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什么时候划破的?他不知道。

他费力爬起来,走回了家。

拿出铁锹,他要把榔头和橡胶手套都埋在园地里。

可能是感冒加重了,他头晕的厉害,路都有点走不稳。

他刚铲了几下土,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肠胃开始猛烈痉挛。

他浑身抽搐,寸步难行,呼吸暂停了几秒,然后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晕晕乎乎地醒来。

几张脸围着自己。

有一张是自己妈妈,正在哭泣。

还有一张,不认识,但是穿着警服。

“已脱离生命危险,毒素基本上消除了。”

他听见护士说。

我中毒了吗?

那个警察俯身,拿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躺着一只又宽又厚的灰色戒指。

“小伙子,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一枚能弹出刀片的戒指,刀片上涂的毒,就是你中的毒。”

这是赵根厚的戒指,春生看着戒指上弹出的刀片,想起来了。

赵根厚落水之前抽了他一巴掌,就是在那个时候,弹出的刀片割伤了他的脸。

警察阴沉着脸,又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榔头和一副橡胶手套,上面粘着赵根厚的血。

“小伙子,为你自己着想,最好给我好好说说实情。

“我们在你企图埋下榔头的园地里,还挖出了一个机箱......和一个女孩。”

警察瞪着他,王春生的心脏狠狠跳起来,全身的血液像冻结了一样。

房门外,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哭喊,李娇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混杂在哭声里。

“杀人偿命!”

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拍打着王春生的耳膜。

“你们不判他死刑,我就弄死他!”

一阵风吹来,光影斑驳摇动,落在他的脸上,活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蚱。

春生狠狠打了个哆嗦,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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