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贵罪有应得命丧黄泉,薛仁贵误射亲儿再续美妻!

伯芳评文化 2024-09-01 21:34:34

圣驾回銮万事欢,京城祥瑞众朝观。万年海国军威震,全仗元戎智勇兼。

那征东将士个个受朝廷恩典,多是欢心。犒赏已毕,元帅传令散队回家。于今枪刀归库,马散山林,众军各散回返家乡故土,真个夫妻再聚,子母重圆,安享快乐,太平食粮,不必细表。

再表贞观天子临朝,那日正当天气晴和,只见: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两班文武上朝,山呼已毕,传旨分立两班。有大元帅薛仁贵同诸将上朝,当金銮殿卸甲,换了朝王公服,盔甲自有官员执掌。朝廷命光禄寺大排筵宴,钦赐功臣。

朝廷坐一席九龙御宴,左有老公爷们等坐席,右有众爵主饮酒,欢乐畅饮,直至三更。酒散抽身,谢恩已毕,散了筵席,龙袍一转,驾退回宫。珠帘高卷,群臣散班。

天子回宫,有长孙娘娘接驾进入宫中,设宴献酒。朝廷将东辽之事,细说一遍。皇后也知薛仁贵功劳不小,我且慢表。

再讲众爵主回家,母子相见,也有一番言语;老公爷回府,夫妻相会,说话情长,八位总兵自有总府衙署安歇。

薛仁贵元帅自有客寓公馆,家将跟随服侍。当夜将将欢心,单有马、段、殷、刘、王五姓公爷,五府夫人,苦恨不已,悲伤哭泣。但见随驾而去,不见随驾而回。这话不过交待个清楚。

一到了次日清晨,朝廷登位,文武朝过,降旨下来,所有阵亡公爷、总兵们在教场设坛追荐,拜七日七夜经忏。天子传旨,满城中军民人等,俱要戒酒除荤,料理许多国事,足足忙了十余日。

不想这日天子驾坐金銮,文东武西。朝廷降下旨意,往天牢取叛贼张环父子对证,早有侍卫武士口称领旨前去。顷刻,下天牢取出张环父子女婿六人,上殿俯伏阶前。

天子往下一看,但见他父子披枷带锁,赤足蓬头,龌龊不过。左有军师徐茂公吩咐去了枷锁,右有尉迟恭即将功劳簿揭开,薛仁贵连忙俯伏金阶。

朝廷喝问道:“张士贵,朕封你三十六路都总管,七十二路总先锋,父子翁婿多受王封,荫子封妻,享人间富贵,也不为亏负了你。你不思以报国恩,反生恶计,欺朕逆旨,将应梦贤臣埋没营中,竟把何宗宪搪塞,迷惑朕心,冒他功劳。幸亏天意,使寡人君臣得会,今平静东辽,奏凯回朝,薛仁贵现今在此,你还有何辩?”

士贵泣泪道:“陛下在上,此事实情冤枉,望我王龙心详察。臣当年征鸡冠刘武周之时,不过是七品知县出身,叨蒙皇爷隆宠,得受先锋之职。臣受国恩,杀身难报,敢起欺心灭王之心?若讲前番月字号内火头军,实叫薛礼,并无手段,又不会使枪弄棍,开兵打仗,何为应梦贤臣,所以不来奏明;况且破关得寨,一应功劳,皆臣婿宗宪所立。今仁贵当面在此,却叫臣一面不会,从未有认得,怎陷臣藏匿贤臣,功劳冒称已有,反加逆旨之罪。臣死不足惜,实情冤屈,怎得在九泉瞑目!”

薛仁贵闻言大怒,说:“好个刁巧奸臣,我与你说为火头军之事,料然争论你不过,你既言宗宪功劳甚多,你且讲来哪几功自你们女婿得的?”

张士贵心中一想说:“陛下在上,第一功就是天盖山活擒董逵,第二乃山东探地穴有功,第三是四海龙神免朝,第四是献瞒天过海之计。”

却忘了龙门阵,做平辽论二功。竟说到第五箭射番营,戴笠篷鞭打独角金睛兽,第六功飞身直上东海岸,又忘记了得金沙滩,智取思乡岭二功。竟说到三箭定天山。

箭中凤凰城,凤凰山救驾之事,尽行失落,不说起了。明欺尉迟恭上的功簿不写字迹,只打条杠子为记色的。讲到枪挑安殿宝,夺取独木关,正说得高兴,就记得不清,竟住了口。

谁知仁贵心中到记得清楚明白,一事不差。便说:“张环,这几功就算是你女婿何宗宪得的么?”张环道:“自然,多是我们的功劳。”

仁贵笑道:“亏你羞也不羞,分明替我说了这几功。你女婿虽在东辽,还是戟尖上挑着一兵一卒,还是亲手擒捉了一将一骑,从无毫末之力,却冒我如许之大功,今日肉面对肉面在此,还不直说,却在驾前强辩。我薛仁贵功劳也多,你哪里一时记得清楚?你可记得在登州海滩上,你还传我摆龙门大阵,又叫我做平辽论,东海岸既得了金沙滩、思乡岭,难道飞过去不得功劳的么?还有冒救尉迟千岁,夺囚车,还有凤凰城救驾,割袍幅,可是有的么。为什么落了这几桩功劳,不说出来?”

张环还未开口,尉迟恭大怒,叫道:“张环的奸贼,你欺我功劳簿上不写字,却瞒过了许多功劳,欺负天子罪之一也。”

茂公亦奏道:“陛下,这张士贵狼心狗肺,将驸马薛万彻打箭身亡,无辜死在他手,又烧化白骨,巧言诳奏君王,罪之二也。”

朝廷听言,龙颜大怒,说:“原来有这等事!我王儿无辜,惨伤奸贼之手。你又私开战船,背反寡人,欲害寡人的殿下,思想篡位长安。幸有薛仁兄能干,将你擒入天牢,如今明正大罪,再无强辩,十恶大罪,不过如是而已。”

降旨锦衣武士,将士贵父子绑出午门,踹为肉酱,前来缴旨。锦衣武士口称:“领旨。”就来捆绑张环父子女婿。

单说尉迟恭,原来得细心,仔细睁睛看绑,却见张环对东班文武班内一位顶龙冠、穿黄蟒的眼色斜丢。侍卫扎绑不紧,明知成清王王叔李道宗与张环有瓜葛之亲,在朝堂卖法,暗救张环。

连忙俯伏金阶奏道:“陛下,张环父子罪在不赦,若发侍卫绑出,恐有奸臣卖法,放去张环,移调首级,前来缴旨,哪里知道?不知待臣亲手将先王封赠的鞭,押出张家父子到午门外打死,谁敢放走张环。”

朝廷依了敬德之奏,只吓得张环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急得王叔李道宗并无主意,只得大胆出班俯伏金阶,奏道:“陛下龙驾在上,老臣有事冒奏天颜,罪该万死。”

天子道:“王叔有何事奏闻?”李道宗奏:“张环父子屡有欺君之罪,理当斩草除根。但他父子也有一番功劳在前,开唐社稷,辅助江山,数年跋涉。今一旦尽除,使为人臣者见此似灰意冷,故而老臣大胆冒奏,求陛下宽洪,放他一子投生,好接张门后代,未知我王龙心如何?”

天子见王叔保奏,只得依准。说:“既然王叔行德,保他一脉接宗。”降下旨意,将张环四子放绑,发配边外为民,余者尽依诛戮。

侍臣领旨,传出午门外,放了张志豹,哭别父兄,配发边外。后来子孙在武则天朝中为首相,与薛氏子孙作对,此言不及细表。

先讲尉迟恭将张环父子女婿五人打死,割落首级,按了君法,成清王李道宗将他父子五人尸骸埋葬。

王叔宠妃张氏,容貌超群,已经纳为正室,闻父兄因与薛仁贵作对,打死午门,痛哭不已,怨恨仁贵在心,必要摆布,好与父兄报仇。王叔十分解劝,方得逍遥在宫,不表。

单言尉迟恭缴过旨意,仁贵侍立在旁,有黄门接了湖广汉阳荒本一道,奏达天子。朝廷看本,顿发仁慈。说:“湖广如此大荒,不去救济,民不能生,恐有变乱之患。”

便对茂公说:“徐先生,你往湖广走遭罢。寡人开销钱粮,周济子民,招安百姓,要紧之事。非先生不可。”徐勋领旨。当日辞驾,离了长安,竟往湖广救荒而去,此非一日之功。

当夜驾退回宫,群臣散班。其夜朝廷睡至三更,梦见一尊金身罗汉,到来说:“唐王,你曾许下一愿,今日太平安乐,为何不来了偿此愿?”

天子梦中惊醒,心中记得,专等五更三点,驾登龙位,文武朝见,三呼已毕,侍立两旁。天子开言说:“寡人当初即位时,天下通财,铸国宝不出,曾借湖广真定府宝庆寺中一尊铜佛,铸了国宝,通行天下。曾许复得辽邦,班师回朝,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不想今日安享班师,国事忙忙,朕心忘怀此愿,幸菩萨有灵,昨宵托梦于朕。今开销钱粮,铸此铜佛,其功洪大。尉迟王兄,你与朕往湖广真定府,一则了愿,二则督工监铸铜佛,完工回朝缴旨。”

敬德领了旨意,辞驾出午门,带家将上马,趁早离了大国长安,竟往湖广铸铜佛去了。此言不表。

如今单言那薛仁贵俯伏尘埃奏道:“陛下在上,臣有妻柳氏,苦守破窑,候臣衣锦荣归,夫妻相会。不想自别家乡,已有一十二年,到今日臣在朝中受享,未知妻在破窑如何度日,望陛下容臣到山西私行察访,好接来京,同享荣华。”

天子听奏,心中欢悦,说道:“薛王兄功劳浩大,朕当加封为平辽王之爵,掌管山西,安享自在,不必在长安随驾,命卿衣锦还乡,先回山西。程王兄,你到绛州龙门县督工,开销钱粮,起造平辽王府,完工之日,回朝缴旨。”

程咬金当殿领了旨意,打点往山西督工造王府。薛仁贵受了王位,心中不胜之喜。三呼万岁,谢恩已毕,退出午门。

其夜安歇公馆,一到了次日清晨,端正船只,百官相送出京。下落舟船,放炮三声,掌号开船。

离了大国长安,一路上威风凛凛,号带飘飘,耽搁数天,已到山西,炮响三声,泊住号船。

合省府州县大小文武官员,献脚册手本,纷纷乱乱,兵马层层,明盔亮甲,戎装结束,多在马头迎接。

仁贵见了,暗想当初三次投军的时节,人不知鬼不觉,何等苦楚!到今日身为王爵,文武俱迎,何等风光!我欲乘轿上岸,未知妻在破窑度日如何。不免此地改妆,扮帮差官模样,上岸到绛州龙门县大王庄,私行探听妻房消息,然后说明,未为晚也。

薛仁贵算计已定,传令大小文武官员尽回衙署理事。只听一声答应,纷纷然各自散去,我且不表。

单言薛仁贵扮了差官,独自上岸,只带一名贴身家将,拿了弓箭,静悄悄往龙门县来。天色已晚,主仆歇宿招商,过了一宵。明日清晨早起,离了龙门县,下来数里,前面相近大王庄。

抬眼看时,但见:丁山高隐隐,树木旧森森。那破窑,依然凄凄惨惨;这世态,原是碌碌庸庸。满天紫燕,飞飞舞舞;路上行人,联联续续。别离十余载,景况未相更,当年世界虽然在,未晓窑中可是妻。

仁贵看罢,一路行来,心中疑惑。我多年不在家,必定我夫人被岳父家接去,这窑中不是我家,也未可知,且访个明白。

只听得前面一群雁鹅飞将起来,忙走上前,抬头一看,只见丁山脚下,满地芦荻,进在那边,有一个金莲池。

仁贵见了凄然泪下,我十二年前出去,这里世界依然还在。只见一个小厮,年纪只好十多岁,头满面白,鼻直口方,身上穿一件青布短袄,白布裤子,足下穿双小黑布靴,身长五尺,手中拿条竹箭,在芦苇中赶起一群雁鹅,在空中飞舞。

他向左边取弓,右手取了竹箭,犹如蜡烛竿子模样,搭上弓对着飞雁一箭,只听得呀的一声,跌将下来,口是闭不拢的。一连数只,一般如此,名为开口雁。

仁贵想:“此子本事高强,与本帅少年一样,但不知谁家之子。待我收了他,教习武艺,后来必有大用。”

正要去问,只听得一声响,芦林中一个怪物跳出来,生得可怕,独角牛头,口似血盆,牙如利剑,浑身青色,伸出丁耙大的手来拿小厮。

仁贵一见大惊,可惜这小厮不要被怪物吞了去,待我救了。他忙向袋中取箭搭弓,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的一声,那怪物却不见了,那箭不左不右,正中小厮咽喉,只听得呵呀一声,仰面一交,跌倒尘埃。

唬得仁贵一身冷汗,说道:“不好了,无故伤人性命,倘若有人来问,怎生回答他来。自古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管什么平辽王。”

欲待要走,又想夫人不知下落,等待有人来寻我,多把几百金子,他自然也就罢了。”不言仁贵胸内之事,原来这个怪物,有个来历的,他却是盖苏文的魂灵青龙星,他与仁贵有不世之仇,见他回来,要索他命,因见仁贵官星盛现,动他不得,使他伤其儿子,欲绝他的后代,也报了一半冤仇。故此竟自避去,此话不讲。

再说云梦山水帘洞王敖老祖驾坐蒲团,忽有心血来潮,便掐指一算,知其金童星有难,被白虎星所伤。但他阳寿正长,还要与唐朝干功立业,还有父子相逢之日。忙唤洞口黑虎速去,将金童星驮来。

黑虎领了老祖法旨,驾起仙风,飞到丁山脚下,将小厮驮在背上,一阵大风,就不见了。仁贵看见一只吊睛白面黑虎,驮去小斯,到大惊失色,茫然无措。

再讲黑虎不片时工夫,就到洞口缴令。老祖一看,将咽喉箭杆拔出,取出丹药敷好箭伤,用仙药灌入口中,转入丹田,须臾苏醒。拜老祖为师,教习枪法,后来征西,父子相会白虎山,误伤仁贵之命,此是后话慢表。

再讲仁贵叹气一声说:“可怜,尸骸又被虎衔去,命该如此。”慢腾腾原到窑前,没门的,是一个竹帘挂的。叫一声:“有人么?”

只见走出一个女子来,年纪不多,只好十二三岁的光景。生得眉清目秀,瓜子脸儿,前发齐眉,后发披肩,青布衫,蓝布裙,三寸金莲,到也清清楚楚,斯斯文文,好一个端严女子。

口中说道:“我道是哥哥回来,原来是一个军官。”问道:“这里荒野所在,尊官到此怎么?”仁贵说道:“在下自京中下来的,要问姓薛的这里可是么?”金莲说:“这里正是。”

仁贵就胆大了,连忙要走上来,金莲说:“尊官且住,待我禀知母亲。”金莲说:“母亲,外面有一人,说是京中下来的,要寻姓薛的,还是见不见,好回复他?”

柳金花听得此言,想丈夫出去投军,已久没有信息,想必他京中下来,晓得丈夫消息,也未可知,待我去问他。说:“长官到此,想必我丈夫薛仁贵,有音信回来么?”

为何问这一声?仁贵去后那小姐无日不想,无刻不思。转身时,亏周青赠的盘费,自己也有些银子,又有乳母相帮,王茂生时常照管,生下一双男女,不致十分劳力。

今见了仁贵,难道不认得?投军一别,仁贵才年二十五岁,白面无须,堂堂一表。今日回家,隔了十三年,海风吹得面孔甚黑,三绺长髯,所以认不得。

仁贵见娘子花容月貌,打扮虽然布衣布裙,十分清洁,今见她问,待我试她一试。说道:“大娘,薛官人几时出去的,几年不曾回来?”

金花道:“长官有所未知,自从贞观五年,同周青出去投军,至今并无下落。”仁贵说:“你丈夫姓甚名谁?为何出去许多年,没有信么?”

金花道:“我丈夫姓薛名礼,字仁贵。极有勇力,战法精通,箭无虚发。”

那仁贵开言道:“原来就是薛礼。他与我同辈中好友,一同投军。他在海外征东,在张大老爷帐下,充当一名火头军。今圣上班师回朝少不得就要回家。我闻大娘十多年在窑中凄凉,怎生过得日子?我有黄金十锭,送与大娘请收好了。”

金花一听此言,大怒说:“狗匹夫,你好大胆,将金调戏。我男人十分厉害,打死你这狗匹夫才好,休得胡言,快走出去。”

仁贵看见小姐发怒,只是嘻嘻的笑道:“大娘不必发怒。”金莲也便喝一声:“叫你去不肯去,哥哥回来,怎肯干休。”

顾氏乳娘看见仁贵举止端庄,出言吐语,依稀声音,像当年薛礼无二,便上前叫声:“小姐,不要动气,待我问他。”

说:“尊官,你悉知薛官人怎么样了,不要糊糊涂涂,说个明白。”仁贵听了乳母问他之言,欲待说明,这一双男女从何而来?莫不是窑中与人苟合生出来,也要问个明白。若不说明,夫人十多年苦楚,叫我哪里放心得下。我今特地来访,难道不说明不成,待我将平辽王三字隐藏,明白一双男女,果然不妙,我一剑分为两段。

算计已定,开言说:“娘子,卑人就是薛礼,与你同床共枕,就不认得了?”金花闻言,气得满面通红说:“狗匹夫,尤其可恶,一发了不得。女儿,等哥哥回来,打这匹夫。”

乳母说:“小姐且住发怒,待我再问个明白。尊官,你把往年之事细细讲明,不要小官回来斗气。”

仁贵说:“我自从到府做小工,蒙小姐见我寒冷,相赠红衣,不道被岳父知道,累及小姐,亏岳母救了,在古庙殿中相遇,蒙乳母撺掇,驮回在破窑中成亲,亏了恩兄王茂生夫妻照管,天天在丁山脚下射雁度日;蒙周青贤弟相邀,同去投军,在总兵张大老爷帐下月字号内,做了一名火头军。今班师回来,与娘子相会。”

说了一遍,金花说:“我官人左膊上有硃砂记的,有了方信是薛礼。”薛礼脱下衣服,果然朱砂记。金花方信是实,一些也不差,抱头大哭,叫女儿过来,也拜了父亲。

金花叫声:“官人,你今日才晓得你妻子之苦,指望你出去寻得一官半职回来,也与父母争气,也表你妻子安享。如今做了火头军回来,不如前年不去投军,在家射雁,也过得日子。也罢,如今靠了孩儿射雁,你原到外边做些事业做做,帮助孩儿过了日子罢。”

仁贵听了叫声:“娘子,我出门之后,并无儿女,今日回来,又有甚么男女,还一个明白。”

金花说:“官人,你去投军之后,我身怀六甲,不上半年,生下一双男女,孩儿取名丁山,女儿取名金莲。都有十分本事,与你少年一般,孩儿出去射雁,不久就回。见了他十分欢喜。”

仁贵想:“不好了,不要方才射死的小厮,就是孩儿。待我再问一声:‘娘子,孩儿身上怎样长短,如何说与我知道。”

金花道:“孩儿身长五尺,面如满月,鼻直口方,身穿青布袄,青布裤儿。”仁贵说:“坏了,坏了!”

双足乱踹说:“娘子,不好了,方才来访娘子,丁山脚下果见一个小厮射开口雁,不想芦林之中,跳出一个怪物,正要把孩儿擒吞,我见了要救他,被我一箭射死,倏然不见,却误射死了孩儿,如今悔也迟了。”

金花一听此言,大哭说道:“冤家,你不回来也罢,今日回来,到把孩儿射死,我与你拼了命罢。”一头大哭,一面乱撞。

金莲叫声:“爹爹,哥哥射死,尸骸也要埋葬。”仁贵说:“那尸首被虎去了,叫我哪里去寻。”金花母女尤其大哭。仁贵见了,也落了几点眼泪。

上前叫一声:“夫人、女儿,不必啼哭,孩儿无福,现现成成一个爵主爷送脱了。”金花听了说:“呸!在此做梦,人贫志短,一名火头军妻子,做了夫人,正军妻子做王后?”

仁贵道:“夫人不信,如今绛州起造王府,是哪个?”金花道:“这是朝廷有功之臣。”仁贵叫声:“夫人,你道王爷姓甚么?”“闻得王家伯伯说姓薛,名字不晓得。”

仁贵道:“却又来,我同尉迟老将军跨海征东,海滩救驾,早定东辽,班师回来。皇上恩封平辽王,在山西住扎,管五府六州一百零三县地方,都是下官执掌,一应文武官员,先斩后奏。如今访过了夫人,接到王府中,受享荣华富贵。不想孩儿死了,岂不是他无福,消受不起。目下府州官公子也要有福承受,况我一介藩王的世子,不是他无福么?夫人哭也无益。”

金花一听此言,心中一悲一喜,悲的是孩子死了,喜的是丈夫做了王位。便回嗔作喜,开口问道:“你做了平辽王,可有什么凭据,莫非射死孩儿,巧将此言哄骗我们?”

仁贵道:“夫人,你果然不信,还你一个凭据。”便向身边取出五十两重一颗黄金印,放在桌上,说声:“夫人,还是骗你不骗你?”

金花看见黄金宝印,方信是真,叫声:“相公,你果然做了藩王,不差的么?”仁贵说:“金印在此,决不哄夫人。”

金花嘻嘻笑道:“谢天地,我这样一个身上,怎好进王府做夫人。”仁贵说:“夫人不必心焦,到明日自到鲁国公程老千岁,同着文武官员来接。但不知我出门之后,岳父家中有信息么?”

夫人说:“呀,相公。家中只有我父亲,道我真死,母亲、兄嫂放走我的,不晓得住在窑中,十余年没有音信,如今不知我爹爹、母亲怎样了。”

仁贵点点头说:“夫人,你这一十三年怎生过了日子?”金花说:“相公不问犹可,若问你妻子,苦不可言。亏了乳母相依,千亏万亏,亏了王家伯伯夫妻,不时照管,所以抚长了儿女一十三年。”

仁贵说:“进衙门少不得要接恩哥、恩嫂过去,报他救命之恩,一同受享荣华,还要封官职。夫人,如今原到岳父家中去,他有百万家财,高堂大厦,鲁国公到来,也有些体面。若住在破窑里面,怎好来接夫人,岂非有玷王府,笑杀绛州百姓。下官先回绛州,夫人作速到岳丈家中,去等程老千岁来接,就是恩哥恩嫂,不日差官相迎,我要去到任要紧,就此别去。”

夫人说:“相公,我与你远隔十多年,相会不多时,怎么就要去了?”仁贵道:“夫人,进了王府,少不得还要细谈衷曲。”

依依不舍,出了窑门,到了山冈,上了马,看了山脚下,想起儿子,好不伤心。几次回头,不忍别去。说也罢,长叹一声,竟往绛州而去,此话不表。

单讲金花小姐看见丈夫去后,母女双双晓得仁贵做了王位,不胜之喜。便对乳母说:“方才相公叫我到父母家中去,好待程千岁来接,这窑中果然不便,但回到家中,父母不肯收留,将如之何?”

乳母说:“小姐放心,这都在我身上。同了王家伯伯前去,对员外说小姐不死,说了薛官人如今他征东有功,做了平辽王位,哪怕员外不认?况且院君、大爷、大娘,都知道叫我同小姐逃走的,只不晓得住在窑中,只要院君、大爷对员外讲明白,定然相留。”

金花说:“乳母言之有理。就去请王家伯伯到来,一同去说。”乳母依言,报与王茂生。那王茂生闻言薛仁贵做了王位,满心大悦。

对毛氏大娘说知:“不枉我结义一番,救了他性命,如今这桩买卖做着了。”毛氏大娘说知:“看薛官人面上官星现发,后来必定大发。”

茂生说:“不必多言,快快同去。”夫妻二人茫茫然来到破窑中,说:“弟媳恭喜,兄弟做了大大的官,带累我王茂生也有光彩。”

金花将仁贵来访之事,说了一遍。还要报答大恩,不日差官来请。相烦伯伯同乳母我家中报知消息,好待来接。王茂生满口应承,口称当得,便同了乳母,来到柳员外家中报喜,此言慢表。

再讲那柳员外那年逼死了女儿,院君日日吵闹,柳大洪与田氏相劝不休,那员外到有悔过之心。

这一日乳母同王茂生到来报喜,员外难寻头路,茫然不晓,那番柳大洪说起妹子不死,当初做成圈套,瞒过爹爹,放走妹子逃生的。

今日乳母、王茂生所说,薛仁贵做了大官,要接妹子回家,好待明日鲁国公来接妹子到任。爹爹如今事不宜迟,做速整备,差人去接妹子到来,等候程千岁相迎。

柳员外说:“到底怎么,讲得不明不白,叫我满腹疑心。”柳大洪说:“爹爹不知,向年薛礼在我家做小工,妹子见他身寒冷,要将衣服赏他,不想暗中错拿了红衣,被爹爹得知,要处死妹子。孩儿同母亲放走,至今十有余年,不知下落。今乳母回来报喜,果有其事。”

员外听言说:“此事何不早讲,直到今日,我到受了你母亲几年吵闹。既是你们放走,后来我气平之时,早该差人寻取,到家安享,却使她在窑中受这多年的苦。”

叫声:“乳母,你同我进去见了院君,羞她一羞。”说罢,同乳母进内,叫声:“院君,你做得好事,把老汉瞒得犹如铁桶一般。”哈哈大笑。

院君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哕声:“老杀才,还我女儿来。”员外说:“乳娘,你去对院君细细讲明,我有心事,要去外边料理。没有工夫与她讲。”就把十个指头轮算,这件缺不得,那件少不得。不表员外之事。

再言院君对乳娘说:“这老杀才在那里说什么鬼话?”乳娘说:“有个缘故,待老身对院君说。”院君道:“我正要问你,你自从那日同小姐出门之后,十有余年,到底怎么样了,快说与我知道。”

乳娘说:“自从出门,走到古庙,遇着了薛礼,同到破窑中成亲,不一年薛礼出去投军,救驾有功,封本省平辽王,昨日来访,说明此事,窑中不便迎接,明日要到员外家中。护国一品太夫人,为此员外在此喜欢。”

院君听了满心喜欢。对员外说:“如今打点先去接女儿回家,明日好待程千岁到来迎请。”员外说:“我多晓得。”吩咐庄客挂红结彩,端正轿子二乘,差了丫鬟、妇女、家人们先去,接了小姐回来。

筵席要丰盛,合族都请到,嫁妆要端正。女儿一到,明日等程老千岁,忙得不得了。乳娘同茂生先去报知小姐,然后接迎家人妇女数十名,两乘大轿,来到窑前。

小姐晓得乳娘先来报知,与女儿打扮,忽听得一班妇女来到,取出许多新鲜衣服送与金花,说:“奉员外、院君之命来接小姐。”金花大喜,打扮停当,然后上轿,回转家中。见了父母,谈说十余年之苦。

院君听了,心中不忍,反是大哭,员外在旁相劝。当夜设酒款待女儿,自有一番细说,不必细表。

再讲仁贵离了窑中,一路下来,来到绛州,进了城门,不知王府造在哪里,待我问一声。上前见一钱庄,问一声道:“店官,借问一声,如今平辽王府造在哪里?”

那店官抬头一看,见马上军官十分轩昂,相貌不凡,忙拱手说:“不敢,那里直过东下北就是。”仁贵说:“多谢。”

果然不多路,来到辕门,好不威势:上马牌、下马牌、马台、将台、鼓亭、东辕门、西辕门,巡风把路;朝房、节度司房、府县房、奏事房、简房。

仁贵把马扣住,下了马,将马拴在辕门上,那巡风一见,兜头一喝:“把你这瞎眼的,这里什么所在,擅敢将你祖宗拴在这里。好一个大胆的狗才,还不拴在别处去,不要着老爹嗔怪!”

仁贵道:“不要啰嗦,我是长安下来,要见程老千岁的。快些通报,前来接我。”巡风听了,对旗牌说:“我们不要给他说。听得平辽王不日来到,莫不是私行走马上任,也未可知。”

旗牌道:“说得不错。”对巡风说:“不要被他走了,连累我们。程千岁性子不好,不是好惹的。”巡风道:“晓得的,不必费心。”那旗牌来到里面对着中军说知,中军忙到银銮殿报与程千岁。

哪道那程咬金正坐在殿上,低头在那里算鬼帐,造了王府开销之后,只好落银一万,安衙家伙等项,只落得五千两头,仪门内外中军、旗牌官、传宣官、千把总、巡风把路、各房书吏上了名字,送来礼仪不上三千头,共二万之数。我想这个差事可以摸得三万,如今共止有一万八千,还少一万二千,再无别处凑数。

正在乱郁郁,听得中军跪下报说:“启老千岁,外面有一人,说长安来的,要老千岁出去迎接。”

程咬金不提防的到弄得心里一跳,这一边说:“唬!死狗才,长安下来的与我什么相干,要本藩出去迎接,倘长安下来的官,难道我去跪迎,放屁!叫他进来见我,待我问他。倘有假冒,不要难为你们。”那中军不敢回言,诺诺连声而退。

对巡风说:“叫他进去。”巡风见了仁贵,说:“程老千岁唤你进去,须要小心。”仁贵想:“这怪他不得,他是前辈老先生,怎么要他出来接我,自然待我进去见他。”

便说:“你们这班人看好了我的马,厮见过了程老千岁就出来的。”巡风听了他言语好个大模样,看他进去见了程千岁怎生发落。此话不表。

再讲薛仁贵走到银銮殿,见了程咬金,叫声:“程老先生辛苦了。”程咬金抬头一看,见了仁贵,立起身来说:“平辽公,老夫失迎了。”仁贵道:“不敢。”

上前见礼,宾主坐下,说:“老千岁督工监造,晚侄儿未曾相谢,今日走马到任,望恕不告之罪。”

咬金说:“老夫奉旨督造,倘有不到之处,还要平辽公照顾。今日到任,应该差人报知,好待周备衙役迎接才是。今日不知驾临,有罪,有罪。”

仁贵说:“老千岁说哪里话来,晚侄有件心事要烦老千岁说明。”咬金听了“心事”两字,便立起身来,同仁贵往后殿书房中去讲话了。

吓得外面这些各官等都说:“我等该死,今日王爷走马到任,方才言语之中得罪了他,便怎么处?”

旗牌道:“想起来也不妨事的。自古道不知不罪,若王爷不问便罢了,若有风声,求程千岁,只要多用几两银子,这老头儿最要钱的。”众人都道:“说得是。”少表众效用官员说话。

再言文武各官都知道了,行台、节度司、提督、总兵以下文武官员差人在那里打听。听得此言,飞报去了。次日清晨,都在辕门外侍候。

听得三吹三打,三声炮响,大开辕门,薛爷吩咐文武官回衙理事,各守汛地。下边一声答应退出。少时传出一令来,着军士们候程千岁到柳家庄接护国夫人。传令已出,外面都知道,文武官员不敢散去。

只听炮响,里面鲁国公程千岁果然八抬大轿,前呼后护出来。外面备齐了全副执事,半朝銮驾,五百军士,护送薛爷家眷亲至辕门。府县官不得不随在后面,好不威势。

百姓观者如堵,三三两两说:“王爷就是本地人,做本地官,古今罕见。”少表百姓评论,再讲程千岁来到柳家庄,把兵马扎住,三声大炮,惊动了柳员外,鼓乐喧天,同儿子大洪出来迎接。

再说那程咬金下了轿见了柳刚父子,呵呵笑道:“亲翁不必拘礼,今日来迎侄媳,快快请令嫒上轿。”那员外父子连声答应,迎进大厅,父子下拜,咬金扶起。

叙及寒温,三盏香茗,柳刚父子在傍相陪,柳刚说:“承老千岁下降,只恐小女消受不起,请回銮驾,老夫亲送小女到王府,还有薄仪相送。”

咬金大悦,说:“这也不必费心。本藩先回,致意令媛、舍侄候令媛到王府团圆。”说罢,起身别了员外,大门上轿,吩咐各官同护国夫人送归王府。

各官跪下说:“是!”咬金先自回去。然后各官同柳刚到大厅见过礼,一面小姐转身,本宅家人妇女,半副銮驾,前呼后拥,兵丁护从,放炮起身。然后那各官同员外起身,离了柳家庄,来绛州城。一路风光,不必细说。

来到辕门,三通奏乐,一声炮响,两旁各官,跪接夫人。进了王府,直到后殿下轿,仁贵接见,然后出轿拜见父亲,夫妻相见。

柳员外过来陪罪,仁贵说:“岳父,何出此言,少不得一同受享荣华。小婿命内所招。”员外辞别出府,回家去了。

平辽王与夫人后堂设宴共酌,叙其久阔之情,不必细讲。少刻传令出来,令文武官各回衙署,不必伺候。外面一声答应,回衙不表。

再讲员外回去,与院君商议,整备银子三千两与程千岁,各官送银三百两,兵丁各役,俱有赏赐。嫁妆备不及,折银一万两。

程咬金见了礼单,对仁贵说:“令岳送我三千银子,再不敢受。”仁贵说:“有劳贵步,自然请收,不必过谦。”咬金说:“又要令岳费心,老夫只得收了。”

再讲王茂生见金花出门之后,窑中剩下这些破家伙,收拾好了,顾氏乳娘跟随小姐也进王府去了,弄得冷冷清清,回到自己家中,对毛氏说:“薛礼无恩无义,做了王位,忘记了我王茂生。他说着人前来接我,怎么今日还不见人来?”

走门出户,东一望,西一望,毛氏大娘见了他到也好笑,说:“官人,他不来我们到要去贺他。”

王茂生道:“这也说得有理。拿甚东西去贺他?也罢,将两个空酒坛放下两坛水,只说送酒与他,他眼睛最高,决不来看,就好进去见他,自然有好处的。”夫妻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果然挑了两坛水,同了毛氏,竟望绛州来。

到辕门,只见送贺礼纷纷不绝,都到号房挂号,然后禀知中军,中军送进里面,收不收,里面传出来。

王茂生夫妻立在辕门外,众人睬也不去睬他,理也不去理他,却被巡风官大喝一声,说:“这什么所在,把这牢担放在这里,快些挑开去。”

王茂生道:“将爷,我与千岁爷是结义弟兄,烦通报一声,说我王茂生夫妻要见。”巡风听见说:“瞎眼的奴才,难道我千岁爷与你这花子结义,不要在这里讨打,快快挑开去。”

王茂生无可奈何,今日才晓得做官这样尊重。只得将担子挑在旁首,叫妻子看守,自己来到签房,看见投贴子甚多,不来细查,茂生就将贴子混在当中。签方送与中军,中军递与里面去了。

仁贵正与咬金言谈,相谢接夫人之事。传宣官禀上说:“外面各府行台、节度,族中具有手本贴子礼单,送上千岁爷观看。”

仁贵看了,对传宣说:“各府等官三日后相见,族中送礼,原贴打还。你去对他说,千岁不是这里人,是东辽国人,没有什么族分,回复他们这班人去。”

咬金说:“住着,平辽公,这些都是盛族,礼也不受,说什么东辽国人,不明不白,说与我知道。”

仁贵说:“老千岁不知,晚侄未遇之时,到叔父家中借五斗米,都不肯的,反叫庄客打我转身。亏了王茂生夫妻,救了性命,与他结义在破窑中。”受苦之事,说了一遍。

咬金道:“这也怪你不得,老夫少年时,也曾打死了人,监在牢中,没有亲人看顾,后来遇赦出来,结义哥哥尤俊达,做成事业。这势利的人,我就不睬他。如今贵族中也有势利人,礼物不要收他,传他进来,每人罚他三碗粪清水,打发他回去。”

仁贵道:“礼物不收就够了,粪清水罚他,使不得的。”传令一概不收。咬金说:“你拿帖子再看一看,内中也有好的,也有歹的,难道一概回绝不成。”

仁贵见说:“老千岁高见。”就将贴子看过,内中有一帖,上写着:“眷弟王茂生,拜送清香美酒二坛。”仁贵见了帖子大喜,对咬金说:“方才晚侄说恩哥恩嫂,正要去接他,不想今日到来拜我。”

咬金说:“如何?我说好歹不同。”仁贵一面传令,回绝合族众人,一面吩咐开正门,迎接王老爷。这一声传话,外面都知道了。

巡风把总听得千岁出来接王老爷,大家都吓得胆战心惊,走上前见了王茂生,跪下说:“小人们不知,多多得罪。求王老爷,千岁面前不要提起。”竟乱磕头,一连磕了几个头。

王茂生说:“请起,我说结义弟兄,你不信呀,磕头无益。”巡风看来不答对,连忙袖子里拿出一封银子,送与茂生。茂生接了,放在身边。说:“发利市了。”

只听得里边击鼓三通,报说:“千岁出来,接王老爷。”王茂生摸不着头路,黑漆皮灯笼,冬瓜撞木钟,迎将进去。

仁贵一见,叫声:“恩哥,兄弟正要差官来接,不想哥哥先到,恕兄弟失接之罪。”茂生说:“不敢。”同进银銮殿,到后堂见过了礼。

茂生说:“你嫂嫂毛氏,也在外面。”吩咐打轿,有数名妇女随轿来,在外面上轿,来到后堂。这两坛酒也挑进来。仁贵夫妻拜谢哥嫂,请嫂嫂里面去。金花同毛氏来到里面不表。

再讲仁贵吩咐,将王老爷酒取上来。王茂生看见,满面通红,想道:“这不是酒,是两坛清水,不打开便好。”好似天打一般。

仁贵吩咐家将,将王老爷酒打开来。家将答应,将泥坛打开一看,没有酒气,是水。禀道:“不是酒,是水。”

仁贵呵呵大笑,说:“取大碗来,待本藩立饮三碗。叫做人生情义重,吃水也清凉。”仁贵忙将水喝了,王茂生置身无地。

看仁贵吃完水,封王茂生辕门都总管,一应大小事情,以下文武官员,俱要手本禀明王茂生,然后行事。

如今王茂生一脚踏在青云里,好不快活,请程千岁相见,王茂生见了咬金,跪将下去。咬金说:“如今平辽王恩哥,就是我子侄一样,以后不必行此礼。”吩咐设酒,与哥哥贺喜。此话不表。

另回言说那传宣官到外面,对送礼人说千岁不是这里人,是东辽国人,礼物一概不收。请回,不必在此伺候。

薛氏族中一闻此言,大家没兴,商议送银三千与程千岁,不知此事允否。又听得传宣官言是东辽国人,礼单一概不收,将信将疑。

听得击鼓开门,接王茂生,薛雄员外说:“他是卖小菜背篓子,妻子做卖婆,到开正门出接,无疑是我侄儿。我是他嫡亲叔父,怕他不认?”

内中有一人姓薛名定,开言说:“王小二夫妻尚然接见,叔父头顶一字,无有不见之理。”员外想起前事,懊悔不已,只得要央王茂生了。

忙打点三千银子,到次日用衙门使费,央传宣官先送银子给王茂生,然后送礼单进去。传宣官说:“这个使不得,王爷出令如山,不敢再禀。”

巡风道:“昨日王老爷得罪了他,几乎弄出事来。他是千岁的叔父,就是通报也无妨。现今王老爷得了银子,怕他则甚!”

却说王茂生是个穷人,不曾见过银子面的,今见了许多银子,心中想道:“我没有这宗胆量得这注财喜,必要与程千岁商议;况且他是前辈老先生,与仁贵合得来的。”

算计已定,来到咬金面前,说:“程老千岁,我有句说话上达。”咬金道:“茂生,你有什么话,说便了。”

茂生道:“那薛雄员外要认侄儿,送礼来庆贺不收;如今特地倩我,送银子三千两,要我在千岁面前帮衬。我一人得不得许多银子,特来与老千岁计议。”

咬金说:“老王不要哄我。这银子要对分,不要私下藏过,有对会的。”茂生道:“若要独吞,我不来对老千岁说了。”那番一同来见仁贵。

那仁贵正在大怒,说:“狗官,昨日已经发还,今日又拿礼单来。混帐,要斩,要打!”传宣官在地磕头。咬金说:“平辽王为何大气?”

仁贵说:“老柱国不知,昨日寒族来送礼,要认本藩。已经将礼单发出,不认他们这班势利小人。今日又来混禀,你道可恼不可恼。”

咬金说:“世态炎凉,乃是常事。如今做了王位,族中不相认,觉得量小了些。”仁贵说:“这是无情无义之物,那恩哥送来水,吾也吃三碗,这官儿一定要正法。”

茂生跪下说:“这个使不得,要说兄弟不近人情,做了藩王,欺灭亲族,这是一定要受的。”仁贵连忙扶起,说:“既承老千岁、哥哥二位指教,吩咐将礼物全收了,与我多拜上各位老爷,千岁爷改日奉谢。”“是,得令!”传宣官传出外面去。那薛氏舍族见收了礼,大家欢喜回家。

这是仁贵明晓咬金、茂生二人在内做鬼,落得做人情,此话不表。那王茂生做了辕门都总管,冠带荣身,这些大小文武官员,哪一个不奉承,个个称他王老爷,千岁言听计从,文武各官要见,必先要打关节与茂生,然后进见,足足摸了几万余金。

咬金完工复命,仁贵送程仪三千两,设酒送行。次日清晨,送出十里长亭,文武百官都送出境外,满载而归。一路风光,竟往长安而去,不必细表。

再讲风火山樊家庄樊洪海员外,对院君潘氏说:“你我年纪都老了,膝下无儿,只生女儿绣花,十三年前被风火山强盗强娶,被薛仁贵擒了三盗,救了女儿。我就将绣花许配他,说投军要紧,将五色鸾带为定,一去许久,并无音信。我欲将女儿另对,后来有靠。女儿誓不重婚,终身守着薛礼,这也强她不得。若没有薛礼相救,失身于盗,终无结局,所以忍耐到今。但是老来无靠,这两天闻得三三两两说薛仁贵跨海征东,在海滩救驾有功,平了东辽,班师回朝,封为山西全省平辽王之职,上管军,下管民,文武官员,先斩后奏。手下雄兵十万,镇守绛州。前日程千岁到家中,接取护国夫人,难道忘记了我女儿不成?”

院君听了大喜说:“此言真的么?”员外说:“我不信,差人打绛州打听,句句是真。指望他来接到任,半月有余,不来迎接,却是为何?”

院君说:“员外不想痴了,前年薛礼原说有妻子的,你对他说愿做偏房,故将鸾带为定。止有女儿嫡亲一脉,你我两副老骨头,要他埋葬,做了王府偏房,决非辱了你。不要执之一见,要他来接到绛州,路又不远,备些妆奁,亲送到王府,难道他见了鸾带,不收留不成?”

员外点头说:“此言到有理。”吩咐庄客备齐嫁妆,叫了大船,一面报与小姐。绣花闻知大喜,连忙打扮,果然天姿国色,犹如月里嫦娥。打扮停当,员外取了五色鸾带,同了院君、小姐下船,一路前来。竟到绛州。

泊船码头,在馆驿安顿,扯起了旗:“王府家眷”四字。府县闻知,忙来迎接。员外说起因由,府县官好不奉承。

一同员外来到辕门,只见弓上弦,刀出鞘,扯起二面大黄旗,上书“平辽王”三字,有许多官员来往。员外心中到觉害怕,不敢向前。

府县官说:“你到奏事房中坐坐,待我禀知都总管王老爷,然后来见,你将鸾带待吾拿去。”员外将鸾带付与府县官。

府县官见了,连忙来到总管房内禀明,说:“樊家庄樊洪海,向年有女绣花,曾与千岁爷有婚姻之约,现有五色鸾带为定,如今亲送到此,未知是否有因。卑职们不敢擅专,求总管老爷转达千岁。”

王茂生听了,说:“二位老爷请回,待本总见千岁便了。”府县官打一拱辞出,回复员外,此话不表。

单讲王茂生拿了鸾带竟到里面见了仁贵,叫声:“千岁恭喜,今有樊家庄樊洪海员外夫妻,亲送小姐到此,与兄弟成亲。”

仁贵竟忘怀了,听了此言,便叫:“恩哥,哪个樊员外送小姐到此,此话从何而来?”王茂生说:“向年在樊家庄降了大盗三人,员外将女绣花许配,现有五色鸾带为定,方才府县官说,果有此事么?”

仁贵低头一想:“嗄,果有其事。出去十多年,此事竟忘了。如今员外在哪里?”茂生说:“大船泊在码头,员外在奏事厅相候,兄弟差人去接。”

仁贵说:“我道她年远另行改嫁,到任之后,自有原配夫人,所以不在心上。今日他亲送小姐到此,难道不去接他么?须要与夫人商议,夫人若肯收留,差官前去相接,若不收留,只好打发他们回去。”

叫声:“哥哥,待我见过夫人,然后对你讲。”仁贵来到后堂,叫声:“夫人,下官有一件事,要与夫人商议。”夫人说:“相公有甚言语,要与妾身商议?”

仁贵说:“夫人不知,那年出门投军不遇,回来打从樊家庄经过,员外相留待饭,问起因由说是风火山强盗三人,内有一个姜兴霸,要逼他女儿成亲。我因路见不平,降了三寇。那三人见我本事高强,结为兄弟,员外竟将女儿许配与我,我彼时原说家中已有妻房,不好相允。他说救了我女儿,愿为偏房,我将鸾带为定,只道年远,自然改嫁。不料樊员外夫妻,亲送女儿到来。夫人,你道好笑不好笑,我今欲要打发他回去,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说:“相公,你说哪里话来。既下定下樊小姐,员外夫妻亲送到此,岂有不接之理?就是妻子,一当姊妹相称,相公不差官去接待,妾身自去相接。”吩咐侍女们打轿,同我去接樊小姐。

左右答应一声,仁贵说:“不劳夫人贵步,烦恩哥同府县官前接便了。”王茂生带了千百户把总执事,先到奏事厅叫道:“府县官在么?”

那绛州府龙门县立起身来说:“卑职在。”“千岁有令,着你二位同我去接樊小姐。”府县答应道:“是。”员外抬头一看,这人是王小二,肩篓子的阿好服绰,圆翅乌纱,圆领红袍,随了数十名家丁,昂昂然。

员外叫声:“王茂生,你认得我么?”茂生回转头一看,说:“是员外,小官不知,多多得罪。”茂生做生意时,常到樊家庄去买卖,所以认得。

闲话休讲,再言王府差出许多衙役,两乘大轿,丫鬟妇女,不计其数。王茂生带了兵丁千百户府县官,多有执事,员外也乘了轿子,好不闹热。

一路行来,已到码头,府县官侍立两旁,然后院君上轿,随后小姐上轿,放炮三声,一路迎来。前呼后拥,百姓看者如市。来到辕门,放炮一声,开了正门,三吹三打,抬到银銮殿下轿。姊妹相见,又过来见了院君。

樊小姐再三不肯,上前说:“夫人在上,贱妾樊氏拜见。”夫人见小姐一貌如花,满心大悦。说:“贤妹,何出此言。”正是姊妹相称,同拜了。选定吉日,看历本说,今日正当黄道天喜,忙唤宾相,就在后殿成亲。

仁贵大悦,好一个贤德夫人,成就好事。分为东西两房,修表进京,旨下封为定国夫人,拜谢圣恩,此言不表。次日清晨,拜见恩哥、恩嫂,请员外、院君相见。

仁贵称为岳父、岳母,留在王府养老终身,受享荣华。又接柳员外夫妻到来,仁贵夫妻同了樊氏一同拜见,吩咐设宴庆贺。外面文武官都来贺喜,此话不表。

再讲柳员外夫妻在王府三日,告拜回家。仁贵夫妻再三留不住,只得送出辕门。你道柳员外夫妻为何不肯住在王府?他有万贯家财,又有儿媳侍奉,在家安享,可以过得,所以必欲回去。

这樊老夫妻单生小姐,无有子媳,故靠女婿、女儿养老。薛雄员外同了合族也来贺喜,薛爷此番留进私衙,款待筵席,尽醉而散别去。来日千岁出了关防告示,不许亲族往来,恐有嫌疑人情。

禁约已出,谁人敢进来混扰,就是钦差察院衙门,有了关防禁约,尚不容情出入,何况这是王府,非当小可。管下有五百多员文武,难道到不要谨密的么。

不表仁贵山西安享之事,再说程咬金进京复旨,君臣相会、朝见已毕,朝廷自有一番言语,也不必细表。单言咬金退朝回府,有裴氏夫人接见,夫妻叙礼已毕,分宾坐定。

夫人说:“相公,皇事多忙,辛苦了。”咬金笑道:“夫人有所说的,若无辛苦事,难赚世间财。方才这桩差使做着了,果然好钦差,赚了三万余金的银子,这样差使再有个把便好。”

夫人亦笑道:“相公,有所说有利不可再往。你如今年纪高大,将就些罢了。”吩咐备酒接风。程铁牛过来拜见父亲,孙儿程立本也来拜见祖父。

他年纪止得十三岁,到也勇力非凡,今日老夫妻同了儿孙家宴,也算十分之乐。此话不表。

次日有各位公爷来相望,就是秦怀玉、罗通、段林等这一班,那徐茂公往河南赈饥去了,不在京中;尉迟恭真定府铸铜佛,也不在京。

惟有魏丞相在朝,他是文官,不相往来。惟有程咬金是长辈,坐满一殿,上前相见。咬金一一答礼,程铁牛出来相陪,把平辽王事细说一遍,众小公爷相辞起身,各归府中。

又有周青辈八个总兵官,一同到来问安。问起薛大哥消息,咬金道:“那平辽公好不兴头,他有两个老婆,两个丈人都有万贯家财,发迹异常,不须你们挂念。”

周青对姜兴霸、李庆红、薛贤徒、王新溪、王心鹤、周文、周武说:“如今我们在长安伴驾,不大十分有兴,薛大哥在山西镇守,要老柱国到驾前奏知,保举我们往山西,一同把守,岂不是弟兄不时相叙手足之情,好不快活么。”

咬金说:“好弟兄聚首,最是有兴的事。我老千岁是过也来的人,当初秦大哥在日,与三十六家弟兄猜拳吃酒,好不闹热,如今他们都成仙去了,单留我一个老头在此,甚觉孤孤冷冷,不十分畅快,这是成人之美,老夫当得与你们方便方便。”各人大悦起身,叩谢辞去。

次日五更三点上朝,天子驾坐金銮,文武朝见已毕,传旨有事启奏,无事退班。咬金上殿俯伏,天子一见,龙颜大悦。说:“程王兄,有何奏闻?”

咬金说:“老臣并无别奏,单奏周青等八总兵,愿与薛仁贵同守山西等处;是薛仁贵欲请封柳、樊二夫人贞静、幽娴、淑德,王茂生夫妻之义侠。”

天子说:“悉依程王兄所奏。”卷帘退班,龙袖一转,驾退还宫,文武散班。咬金出朝,周青等闻知,大家不胜之喜,到衙门,收拾领凭,八个总兵官,辞王发程,文武送行,离了长安,竟到绛州王府,与薛大哥相会。

王茂生奉旨实授辕门都总管,妻毛氏夫人封总管夫人;柳、樊二氏,原封护定一品贞静夫人。仁贵领众谢恩,王府备酒,弟兄畅饮,自有一番叙阔之情,不必细表。

次日传令八总兵各分衙门地方镇守,自有副总、参将都司、千把等官,迎接上任,好不威武。平辽王到任之后,果然盗贼宁息,全省太平,年丰岁稔,百姓感德。

正是: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此回书单讲罗通定北奇功,薛仁贵跨海征东,平定大唐天下,四海升平,满门荣贵团圆,还有薛丁山征西传唐书再讲。

诗曰:

凤舞麟生庆太平,唐王福泽最为深。每邦岁岁奇珍献,宇内时时祥瑞生。治国魏征贤宰相,靖边薛礼小将军。英豪屡见功勋立,天赐忠良辅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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